天刚蒙蒙亮,带着一身浓重的汗味,林桉回来了。他脚步沉重,身上的旧褂子沾满了泥灰和汗渍,紧紧贴在身上。
他没惊动任何人,径直走到水缸边,舀起井水胡乱抹了把脸。周芸和陆灵还在睡着,他轻手轻脚地走进灶房,锅里还有昨晚剩下的玉米糊糊。他盛了一碗,就着一点咸菜,狼吞虎咽地扒了几口,碗里很快见了底。放下碗,他拿起靠在墙角的锄头,又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早上陆灵起床做饭,看到桌子上的碗才意识到林桉回来过又走了。陆灵没多想,热了热剩饭,和周芸吃完后,看着周芸吃了药让她去休息,自己在堂屋打扫。
门外传来声音,陆灵一看,张琴突然来了,原主的“亲妈”。
她脸上堆着刻意的愁苦和心疼,一进门就直奔在堂屋扫地的陆灵,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怜惜:“哎哟我的灵儿啊!你看看你!这大着肚子还得干活!瞧瞧这脸瘦的,都没巴掌大了!是妈不好,是妈当初瞎了眼,给你找了这么一户人家,让你跟着受这份罪啊!”
陆灵扫地的手一顿,心里冷笑一声。原主的记忆里,这个“亲妈”,每次都是趁着林桉不在家上门,表面上是心疼女儿,实则句句都在PUA。抱怨陆灵拴不住丈夫的心,暗示林桉读书多了会嫌弃她。然后话锋一转,必定是“还是你弟弟家宝最可靠”、“家宝可是咱家的顶梁柱”,最后落脚点永远是让陆灵“懂事点”,把林桉辛辛苦苦挣来的东西偷摸补贴给娘家。原主那个糊涂蛋,被这种话术洗脑,没少干这种蠢事。
陆灵自然不会像原主一样被拿捏,眼珠子一转,心里立刻有了计较。
她抬起头,眼圈瞬间红了,声音陡然带上哭腔,比张琴还夸张:“妈啊!我的亲妈啊!”她一把抓住张琴的手,眼泪说来就来,“您可算来了!您不知道女儿心里苦啊!当初结婚,林桉家给的彩礼,那可是他们家砸锅卖铁、攒了多少年的全部积蓄啊!妈,您那么疼我,最知道心疼女儿了!您看看我现在这日子……”她指着自己微隆的肚子,又指指简陋的屋子,“我这大着肚子,婆婆现在身体不好,天天吃药!林桉他……天天起早贪黑,累得跟头牛似的,可挣那点钱,实在不够家里的开销。妈!您最疼我了,您能不能……能不能把那彩礼钱先还给我应应急?女儿实在是……实在是快撑不下去了啊!”
这一通哭诉,情真意切,声泪俱下,直接把张琴震住了。
周芸被外面的动静吵醒,扶着门框走出来,正好听到陆灵这番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一时忘了咳嗽。她看看哭得“伤心欲绝”的儿媳,再看看一脸错愕、显然没料到这出戏码的张琴,心里五味杂陈。
张琴脸上的心疼瞬间僵住,像戴了个拙劣的面具。她心里咯噔一下,这丫头今天怎么不按套路出牌?不是该哭诉林桉不好,然后自己顺势引导她“帮衬”弟弟吗?怎么反过来跟自己要钱了?她眼珠飞快地转动,立刻调整策略,脸上挤出更深的愁苦,转向周芸,语气带着诉苦的意味:“哎哟,亲家母,不怕你笑话!灵儿的彩礼,我本来是想好好存着,等你们家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的!可……可我们家宝娶媳妇的时候,那蒋家,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啊!要这要那,妈实在是没办法,只能东拼西凑,把那点钱都填进去了!现在家宝媳妇玉兰也怀上了,这怀了身子的人,嘴就刁,总想吃点好的补补……我们家的情况,亲家你也知道,里里外外就指着家宝和他爸在地里忙活……”她说着,又转向陆灵,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带着明显的暗示,“家宝那么辛苦,也赚不了几个钱呢!玉兰肚子里怀的,那可是你的亲侄子啊灵儿!你看你……”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钱没了,别想了,你弟弟不容易,弟媳妇怀孕要吃好的,你这个当姐姐的,该“懂事”了。
陆灵心里冷笑更甚,面上却哭得更“凄惨”了,她用力拍着自己的肚子,声音带着哭腔拔得更高:“妈啊!我肚子里的还是我亲孩子呢!我都快养不活了!你看看我婆婆,”她指向扶着门框、脸色蜡黄的周芸,“天天离不了药!林桉那么辛苦,拼死拼活也就挣那么点嚼谷!妈,你让我去哪里给你凑钱啊?我连自己都快顾不上了!您要是真疼我,真疼您这还没出世的外孙,您就想想办法,把那彩礼钱……哪怕先还我一半也行啊!女儿给您跪下了!”说着,她作势就要往地上跪。
张琴吓得赶紧一把拉住她,心里又气又急。这死丫头今天是铁了心想要回彩礼钱?还跪下?这要是传出去,她张琴的脸往哪搁?她看着陆灵那张哭得梨花带雨、却眼神清亮的脸,第一次觉得这个一向懦弱听话的女儿变得如此陌生和棘手。
周芸看着这一幕,心里明镜似的。她看着陆灵那看似哭闹实则条理清晰的“反击”,再看看张琴那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窘迫,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对张琴贪婪的鄙夷,有对陆灵维护这个家的欣慰,更多的,是一种心酸。
她扶着门框,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虚弱却带着平静:“亲家母,孩子说得在理。我们家现在……确实是难。桉子他爹走得早,我这身子骨又不争气,拖累了孩子。灵儿怀着身子,更需要营养。那彩礼……本就是给灵儿安身立命的钱。亲家母要是手头宽裕,能帮衬点,我们一家都念你的好。”
周芸这番话,不软不硬,却直接把张琴架在了火上烤。她再提“家宝”、“侄子”,就显得不近人情,只顾儿子不顾女儿了。
张琴的脸彻底挂不住了,她看着哭哭啼啼的陆灵,又看看一脸平静却眼神锐利的周芸,知道今天这“打秋风”是彻底没戏了,再待下去只会更丢人。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哎…是是,亲家母说得对…灵儿你也别哭了,妈…妈再想想办法…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林家院子,背影带着一股狼狈和恼羞成怒。
看着张琴消失在门口,陆灵脸上的泪水瞬间收住,只剩下眼底一片冰冷的清明。她站起来,走到周芸身边,低声说:“妈,您回屋歇着吧,外头凉。”
周芸深深地看了陆灵一眼,那眼神里有探究,有惊讶,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拍了拍陆灵的手背:“好孩子…难为你了。”她没再多问,转身慢慢走回屋里。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陆灵站在屋檐下,望着张琴离去的方向,眼神沉静。她知道,这只是第一回合。张琴绝不会善罢甘休。但至少,今天这关算是过了。她摸了摸肚子,又想起昨夜盘算的那笔巨大的开销和林桉疲惫不堪的身影,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了。钱,还是要靠自己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