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灶膛里的火光就再次跳跃起来，映着陆灵专注的侧脸。她动作熟练了些，搅动着锅里翻滚的小米粥，氤氲的热气带着谷物的清香弥漫在清冷的晨光里。
饭桌上，陆灵只给林桉和周芸盛了粥。
“灵儿，你怎么不吃？”周芸疑惑地问，“这大清早的，空着肚子怎么行？”
林桉也抬起眼，目光落在陆灵脸上。
陆灵面上却带着点无奈：“妈，我听人说…去医院检查，有些项目得空腹，吃了东西就不准了。折腾一趟不容易，万一白跑一趟多麻烦。”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语气里带上点抱怨，开始胡诌，“以前我姥姥就总说，医院那些检查最是折磨人，还不如在家吃饱了踏实。”
周芸和林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姥姥？那个一辈子没出过山沟的老太太？她怎么会知道“空腹检查”这种城里医院才讲究的规矩？而且陆灵此刻的语气神态，那种对“麻烦”、“白跑”的清晰认知，和她过去撒泼打滚、只图眼前痛快的性子，简直判若两人。
林桉的视线在陆灵脸上停留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喝粥。周芸张了张嘴，终究也只是叹了口气：“唉，也是…那你自己当心点。”
饭后，林桉推出那辆借来的、漆皮斑驳的“二八大杠”。陆灵看着那高高的横梁和硬邦邦的后座，心里已经开始发怵。林桉跨上车，示意她坐上来。陆灵笨拙地侧身坐上后座，双手紧紧抓住车座下的铁架子。
乡间的土路坑洼不平，自行车每一次颠簸，都像要把陆灵的五脏六腑震得移位。她本就空腹，加上孕期反应，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腰背更是酸痛难忍。颠簸越来越剧烈，她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脱口而出：“林桉！你慢点！再这么颠下去，我…我孩子都要被你颠出来了！”
话一出口，林桉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车轮碾过一个深坑，剧烈的颠簸让陆灵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车子停了下来。林桉没有回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利落地翻身下车。在陆灵惊愕的目光中，他脱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褂，一言不发地折叠了几下，垫在了硬邦邦的后座上。
“坐稳。”他重新跨上车，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车轮滚动起来时，颠簸感确实减轻了不少。
公社卫生院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家具混合的气味。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步履匆匆，条件自然无法与陆灵前世工作的现代化医院相比，但基本的检查设备还算齐全。
妇产科诊室里，一位面容和蔼的中年女医生为陆灵检查。她拿出一个老式的木质听筒式胎心仪，仔细地在陆灵的腹部移动倾听。那微弱而有力的“咚咚”声透过听筒传来，让陆灵悬着的心稍稍安定——孩子的心跳很健康。
接着是触诊。医生温暖干燥的手在陆灵肚子上轻柔而专业地按压、测量宫高腹围。“嗯，胎儿发育得不错，大小符合孕周…四个多月了。”医生一边说，一边在病历本上记录着。
陆灵心中默算，果然和自己预估的一致。她又配合着做了血常规和尿常规检查。等待结果的时间有些长，林桉一直沉默地站在诊室门口。
结果出来了，陆灵先看了看化验单，结果还不错。
“胎儿目前很健康，胎心、大小都正常。”医生看着化验单，“你自己嘛…有点贫血，还有点缺钙。其他没什么大问题。”她抬头看着陆灵过于单薄的身形和苍白的脸色，叮嘱道：“营养要跟上，多吃点好的，鸡蛋、骨头汤什么的。我给你开点钙片和补血药丸。”
林桉陆灵拿着医生开的处方去缴费取药。林桉看着手里那几小瓶钙片和补血药丸，又看了看缴费单上不算便宜的数字，2块，家里积蓄的八分之一，抿紧了嘴唇。他没有犹豫，掏出钱付了款。当他拿着药走回来递给陆灵时，陆灵看着他，轻声说：“谢谢。”
林桉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接话，只是把药塞进她手里，转身去推自行车。
回程的路似乎平坦了些。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林桉骑得更稳当了。陆灵坐在垫着衣服的后座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护着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健康的小生命。阳光透过路旁稀疏的树叶洒下来，在她疲惫却带着一丝安详的脸上跳跃。
腹中的孩子是安全的，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大致明了。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落地。陆灵轻轻吁了口气，目光投向远处起伏的田野和炊烟袅袅的村庄。
然而，这份安心只属于她自己。隔壁院子里，康美婷那笨拙的身影和她那明显不匹配的骨盆与胎儿大小，像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她刚刚轻松片刻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