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薇的卧室门口。
厉南城终于停下了脚步。
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矗立在冰冷的光影交界处。
他微微侧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揪着自己袖口的手上。
意思不言而喻——到了。
可以松开了。
沈明薇的心,随着他脚步的停顿,也跟着往下一沉。
这么快就到了。
那点被他默许的、短暂的依偎,就要结束了。
她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揪着那湿冷袖口的力道,非但没松,反而更紧了一点。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点即将消散的温度。
厉南城感受到了那细微的拉扯。
他垂眸,视线扫过她那只固执的手,又缓缓上移,落在她裹在自己宽大外套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的小脸上。
她仰着头看他,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了某种他读不懂的、浓烈的不舍和……害怕。
怕什么?
怕他离开?
还是怕这扇门后面,属于她一个人的黑暗?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刺,扎进他坚硬的心防。
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死紧。
一股强烈的冲动几乎要冲破喉咙——质问她,这突如其来的依赖和脆弱,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又是为了麻痹他而精心设计的表演?
可看着她手腕上刺目的夹板和纱布,看着她冻得微微发青的嘴唇,看着她眼中那真实的、几乎要溢出来的不安……
那些尖锐的质问,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压抑在胸腔深处的、无声的叹息。
他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动作快而决绝,带着一种斩断纠缠的狠厉。
沈明薇只觉得指尖一空,那点微弱的暖意瞬间被剥离。
心也跟着空了一下。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指尖还残留着他袖口湿冷的触感。
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蔓延开来。
厉南城没有再看她。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影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透着拒人千里的冰冷和疏离。
“进去。”他命令道,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温度。
沈明薇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像被遗弃的小动物。
几秒后,她才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极其缓慢地,推开了厚重的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
一片漆黑。
浓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瞬间将她吞噬。
前世被囚禁的冰冷绝望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她身体猛地一僵!
指尖死死抠住门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猛地回头!
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求救目光,看向门口那个即将离去的、唯一能给她安全感的背影。
厉南城正要迈开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
但他感受到了。
身后那道强烈的、几乎要将他后背灼穿的视线。
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像溺水者最后的挣扎。
他背对着她,身体绷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理智在疯狂叫嚣:离开!不要被她迷惑!这又是她的手段!
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她在楼梯上摔倒时那声惊叫,闪过她撞进他怀里时剧烈的颤抖……
那恐惧……不是假的。
他烦躁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激烈挣扎后的疲惫和一丝……妥协般的无奈。
他猛地转过身!
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戾。
沈明薇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微微后缩。
厉南城没有看她。
他大步流星地越过她,径直走进了那间黑暗的卧室!
“啪嗒!”
一声清脆的开关声响起。
霎时间,柔和温暖的灯光驱散了满室的黑暗,也驱散了沈明薇心底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冰冷恐惧。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如同驱散阴霾的骑士,沉默地伫立在光明之中。
他依旧背对着她。
仿佛刚才那个开灯的动作,与他无关。
沈明薇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暖意。
他没有走。
他帮她……开了灯。
她慢慢地,一步步挪进房间。
温暖的灯光包裹着她,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也照亮了房间里熟悉的陈设——宽大的床,柔软的沙发,还有……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床头柜上,那瓶医生开的止痛药上。
一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苗,悄然升起。
她走到床边,拿起那瓶药,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厚厚的纱布,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扰和脆弱,小声嘀咕:“……这个药,好像要饭后吃?我……还没吃东西。”
声音不大。
但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地传入了厉南城的耳中。
他高大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没吃东西?
是了。
折腾了一晚上,跳海,落水,处理伤口,一路奔波……
她胃里恐怕只有冰冷的咸水。
一股混杂着心疼和烦躁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他应该立刻离开。
让她自己想办法,或者叫佣人。
可……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最终还是猛地转过身!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带着未消的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可奈何,沉沉地锁住她:“想吃什么?”
语气依旧冷硬。
像是在审讯。
沈明薇的心却猛地一跳!
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圈喜悦的涟漪。
他问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雀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又带着点可怜兮兮:“……什么都行,热的就好。一点点……垫一下就好。”她强调着“一点点”,怕给他添太多麻烦。
厉南城盯着她看了几秒。
像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
然后,他径直走到房间角落那张宽大的单人沙发旁,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重重地坐了下去。
沙发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高大的身躯陷进柔软的皮质里,微微后仰,闭上了眼睛。
长腿交叠,双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
一副生人勿近、闭目养神的姿态。
仿佛他只是累了,暂时在这里歇脚。
与她的诉求毫无关系。
但沈明薇知道。
他留下了。
在她最害怕的黑暗被驱散之后,在她笨拙地表达出饥饿之后。
他选择了留下。
没有拥抱,没有安慰。
只是用这种别扭的、沉默的方式,守在她身边。
沈明薇抱着那瓶止痛药,慢慢地在床边坐下。
灯光温暖。
房间里一片静谧。
只有两人并不均匀的呼吸声。
她看着沙发上那个闭目养神、仿佛隔绝了世界的男人。
看着他即使在休息状态下,依旧紧蹙的眉头和紧绷的下颌线。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温暖,交织在心头。
厉南城。
这个她曾以为冰冷无情的男人。
此刻,正用他坚硬外壳下,最笨拙也最柔软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回应着她渴求的“一点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