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微风，本该是凤府最惬意的时候，如今却暗流涌动，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不过一个上午的光景，关于嫡母李笑珊多年不孕，恐难为凤家开枝散叶的流言，便如同长了翅膀的飞虫，钻入了府里每一个下人的耳朵。
起初还只是几个洗衣的婆子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到后来，连扫洒的丫鬟、修剪花枝的仆役，都在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听说了吗？夫人嫁入凤府十多年，肚子竟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嘘！小声点！可不是嘛，大小姐都快及笄了，夫人这……莫不是身子有什么隐疾？”
“难怪老爷最近总往几位姨娘院里去，原来是急着要个嫡子啊！”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李笑珊的耳中。
“砰——！”
一只上好的汝窑茶盏被狠狠地掼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反了！都反了！”李笑珊气得浑身发抖，一张保养得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她死死地盯着心腹王嬷嬷，“是谁？到底是谁在背后嚼舌根！”
王嬷嬷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哆嗦着说：“回夫人……奴婢……奴婢也不知是从何处传起的，仿佛一夜之间，全府上下都在议论……”
“不知？！”李笑珊一脚踹在王嬷嬷心口，“一群没用的东西！府里还能有什么秘密瞒得过你们的眼睛？肯定是凤栖梧！就是那个小贱人搞的鬼！”
除了那个刚从庄子上回来就处处与她作对的庶女，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一旁的凤明月脸色也极为难看，她扶住气急攻心的母亲，急切地劝道：“娘，您先息怒。妹妹她……她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府里的下人都听她的？许是哪个下人无意中说漏了嘴，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你懂什么！”李笑珊一把推开她，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掌心，“她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这个小贱人，这是要毁了我的名声，断了我的根！”
不孕，是她心中最深、最痛的一根刺。这件事，她瞒得滴水不漏，连侍郎凤承业都只当她缘分未到，为何会突然之间闹得人尽皆知？
李笑珊越想越怕，越想越恨。凤栖梧，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傍晚时分，兵部侍郎凤承业在前院设下家宴，说是为凤栖梧接风洗尘，实则是想借此机会整肃一下家风。
宴席设在揽月厅，灯火通明。
凤承业端坐主位，面色沉肃。左手边是妆容精致却难掩憔悴的李笑珊，以及一脸担忧的凤明月。右手边，则是神情淡然，仿佛置身事外的凤栖梧。
菜过三巡，气氛始终凝重。
凤承业放下象牙箸，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凤栖梧身上，语气中带着几分家主的威严：“栖梧，你回府也有几日了，当知晓孝悌为本。你嫡母为这个家操劳多年，你要懂得敬重。”
这话，显然是听了李笑珊白日的哭诉，来为妻子撑腰了。
李笑珊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立刻接话，声音凄切，带着哭腔：“老爷，您是不知道，这孩子如今心野了。我不过是想教她些规矩，她便怀恨在心，在府里散播那些污我清白的流言……我……我这日子没法过了！”
说着，便拿出帕子拭起了眼角，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凤明月也连忙帮腔：“是啊，爹。妹妹她真的变了，您可要为娘做主啊！”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凤栖梧。
然而，预想中凤栖梧惊慌失措的场面并未出现。
她只是缓缓放下碗筷，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看向凤承业，脸上不见丝毫惧色，反而充满了无辜与困惑。
“父亲，女儿不知嫡母何出此言。”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女儿自回府以来，日夜记挂的，唯有两件事。”
凤承业眉头一皱：“何事？”
凤栖梧不急不缓地从袖中取出一叠整整齐齐的宣纸，双手奉上，姿态恭敬至极。
“其一，便是整理亡母留下的嫁妆。女儿年幼，许多事记不清了，幸而亡母生前有记录的习惯。女儿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将这份单子默写出来，还请父亲过目，看是否有遗漏之处。”
凤承业狐疑地接过那叠纸，只扫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
而他身侧的李笑珊，在看到那份单子的瞬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那上面，用一手娟秀的小楷，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各项物品。从田庄铺面、金银古玩，到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无一不备，无一不详。甚至……甚至有几样是她偷偷变卖后，藏入自己私库的孤品，连账面上都早已抹去痕迹，凤栖梧是如何得知的？！
这哪里是一份嫁妆单，这分明是一份催命符！
凤栖梧仿佛没有看到李笑珊骤变的脸色，继续用那不带一丝烟火气的语调说道：“女儿记挂的第二件事，便是嫡母的身体。”
她话锋一转，目光直直地看向李笑珊，带着一丝悲悯和关切。
“女儿在庄子上时，曾偶遇一位游方神医，学了些粗浅的医理。听闻嫡母为凤家子嗣一事日夜忧心，以致气血亏虚，难以有孕。女儿心急如焚，四处翻阅医书，总算找到了一个调理身子的良方。”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李笑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难以有孕”四个字，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她脸上。当着凤承业的面，被这个小贱人如此直白地揭开伤疤，让她又羞又怒，几欲发狂。
凤承业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不在乎妻子是否刻扣了庶女的嫁妆，那是后宅妇人的手段，上不得台面。但他不能不在乎子嗣！李笑珊多年无所出，他嘴上不说，心里早已有了疙瘩。今日府中流言四起，如今凤栖梧又当面点破，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死死地盯住了李笑珊。
“当真如此？”他问的不是凤栖梧，而是自己的妻子。
那眼神，充满了审视、怀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这道目光，成了压垮李笑珊的最后一根稻草。
凤栖梧轻轻一笑，仿佛三月的春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悠悠地开口，为这场对峙画上句点：“女儿的方子虽好，但所需的药材颇为珍贵，耗费甚巨。女儿身无长物，实在无力承担。若是……若是嫡母能将亡母的嫁妆归还，让女儿有些余钱去采买药材，为嫡母调理身体，助父亲早日得偿所愿，那便是女儿最大的孝心了。”
她要的，从来不是口舌之争，而是釜底抽薪。
她将嫁妆和“良方”捆绑在一起，摆在了李笑珊和凤承业的面前。
给，还是不给？
不给，就等于向凤承业承认，她不仅贪墨了嫁妆，还对自己不孕之事毫不在意，甚至抗拒治疗。
给，就要大出血，将吞了多年的肥肉，连皮带骨地吐出来！
李笑珊的嘴唇哆嗦着，看着丈夫那越来越冷的眼神，再看看凤栖梧那张看似纯良无害，实则步步紧逼的脸，她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她知道，自己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娘……”凤明月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李笑珊一个狠厉的眼神制止了。
在丈夫的信任和切身的利益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良久，李笑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而怨毒：“好……我给……你。”
凤栖梧闻言，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容，她盈盈起身，对着凤承业和李笑珊福了一礼，姿态完美得无可挑剔。
“多谢父亲成全，多谢嫡母大义。女儿明日便将药方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