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王府正厅的雕花窗棂，洒下一地斑驳陆离的光影。厅内的气氛，却远不如这晨光来得温暖和煦，反而透着一股针锋相对的冰冷。
长公主派来的两位医女，春晓与夏岚，正垂手立于厅中。她们虽低着头，但那微微扬起的下颌，和身上那股子从宫里带来的优越感，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她们穿着统一的青色比甲，身形挺拔，神情肃穆，仿佛不是来协助，而是来审视的。
凤明月坐在一旁的紫檀木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尚冒着热气的香茗，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地往凤栖梧和那两位医女身上瞟。她今天特意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来看这场好戏。
在她看来，凤栖梧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懂几分野路子的医术就敢在王府里逞能，如今对上长公主身边真正的专业医女，还不是要被碾压得体无完肤？前世，就是这两位医女，在“照料”萧陌尘的过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最后油尽灯枯。这份“功力”，可不是凤栖梧能比的。
“姐姐，”凤明月放下茶盏，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长公主殿下真是疼爱世子，竟将身边最得力的春晓和夏岚两位姑姑都派来了。她们的医术在宫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姐姐可要好好配合，莫要因为自己的偏见，耽误了世子的病情才好。”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句句带刺，既点明了医女的尊贵来历，又暗示凤栖梧不专业，会误事。
王妃卫雅宁端坐主位，眉头微蹙。她自然听得出凤明月话里的挑拨之意，心中对凤栖梧不免有些担忧。这两位医女是长公主硬塞过来的，她不好当面驳了长公主的面子，可若是让她们真的接管了萧陌尘的诊疗，后果不堪设想。
春晓和夏岚听了凤明月的话，腰杆挺得更直了。春晓上前一步，对着凤栖梧福了福身，语气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教导意味：“世子妃，奴婢们奉长公主之命前来，一切皆以世子殿下的贵体为重。您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我们便是，千万不要擅自用药。毕竟，这人命关天，不是儿戏。”
凤栖梧静静地听着，面上古井无波，仿佛没听出她们话中的轻蔑和警告。她乌黑的眸子扫过一脸傲然的春晓和夏岚，又瞥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凤明月，心中一声冷笑。
想用专业来压我？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厅中央，目光清亮地看着那两位医女，唇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两位姑姑言重了。既然是奉长公主美意前来协助，那自然是要拿出真本事的。栖梧不才，自幼也学过几分医理，深知医者责任重大，‘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清越了几分：“不如这样，为了确保世子的诊疗万无一失，也为了日后我们能更好地配合，我们便当着母妃的面，比试一番如何？毕竟，医术高下，一试便知。若两位姑姑的医术确实在我之上，这世子的诊疗便由二位全权负责，我绝无二话。反之，若是我侥幸胜了，也请二位日后在旁辅助时，能恪守本分，一切听我安排。”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凤明月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个蠢货，竟然主动要求比试？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春晓和夏岚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轻蔑和不屑。一个伯府庶女，也敢跟她们这两个御前都挂过号的医女比试医术？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世子妃既有此雅兴，奴婢们自当奉陪。”夏岚的声音冷冰冰的，充满了自信。
“好！”王妃当即拍板，她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就依栖梧所言。陌尘的病，容不得半点马虎。谁的医术高，谁便主理，公平公正。”
她这是在用自己的身份，为这场比试做了公证，也断了某些人日后不认账的可能。
凤栖梧微微颔首，对王妃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随即转身对自己的贴身丫鬟青雀道：“青雀，你过来。”
青雀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走了过来。
凤栖梧拉着她在厅中的一张矮凳上坐下，柔声道：“别怕，只是让你帮个忙。”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针包，拈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烛火上燎了燎。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凤栖梧手法快如闪电，在那青雀的手臂和手腕处的几个穴位上轻轻刺入，又迅速拔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
青雀只觉得手臂一阵微麻，随即一股奇异的感觉顺着经脉游走，心口突然有些发闷，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好了。”凤栖梧收起银针，退后一步，对春晓和夏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位姑姑，请吧。”
春晓上前一步，见青雀面色发白，呼吸紊乱，不由得冷哼一声，心中已有了计较。她伸出三指，搭在青雀的手腕上，凝神细探。
片刻后，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脉象……好生奇怪！
滑如走珠，却又带着几分弦紧之意；沉入骨髓，偏偏跳动得又快又急。看似热症，细品之下又有气血瘀滞之象。矛盾重重，完全不符合任何一种她所熟知的病理。
夏岚也察觉到不对，上前接替了春晓，一番诊脉下来，脸色同样变得凝重。
两人退到一旁，低声商议起来。
“是肝火攻心，引动了肺热，才会有此弦滑之脉。”春晓坚持自己的判断。
“不对，脉象沉而数，分明是内有郁结之火，是湿热之毒深藏于血脉所致。”夏岚反驳道。
两人争论了半天，最后各执一词，但都认定是某种急性的内热重症。
凤明月看着她们凝重的神情，心中更是乐开了花。看吧，连专业的医女都觉得棘手，凤栖梧这下看你怎么收场！
终于，春晓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颇为自信地对王妃和凤栖梧禀报道：“回禀王妃、世子妃，此女乃是急火攻心，肝风内动，郁而化热，若不及时以寒凉之药清泄肝火，恐怕会有性命之忧。需立刻开一副龙胆泻肝汤，加减化裁，方能保其平安。”
凤栖梧听完，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问：“哦？就这么简单？”
夏岚补充道：“世子妃有所不知，此症看似复杂，实则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抓住了‘火’与‘郁’这两个关键，对症下药，自然药到病除。这是我们多年行医的经验之谈。”
她们一口一个“经验”，将自己的诊断说得铁板钉钉，不容置疑。
凤栖梧笑了，那笑容清浅，却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了然。她走到青雀身边，葱白的手指再次轻轻搭上她的脉门，只一瞬间便松开。
“你们都错了。”
她声音不大，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春晓和夏岚的心上。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脸上满是错愕与不服。
“此脉象，滑中带弦，沉中带数，看似热症，实则为虚。其根源，并非内生之火，而是外力所致的经脉暂时错乱。”凤栖梧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方才以银针，暂封了她手太阴肺经的‘列缺’穴，又以巧劲刺激了手少阴心经的‘神门’，致使其气血逆行，心肺之气一时不调，才会出现如此矛盾的脉象。这根本就不是病，而是一种由外力造成的假象。若真按你们所说，以大寒大凉的龙胆泻肝汤灌下去，非但无益，反而会重创其脾胃阳气，一个好端端的人，倒要被你们治出病来了。”
说着，她并指如剑，在青雀手臂上几处地方迅速点按了几下。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工夫，青雀原本苍白的脸色迅速红润起来，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额头的冷汗瞬间消失，整个人仿佛一下子从泥潭里被拉了出来，恢复了神采。
“世子妃，奴婢……奴婢好了！”青雀惊喜地动了动身子，只觉得方才那股憋闷的感觉荡然无存。
事实胜于雄辩。
这立竿见影的效果，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春晓和夏岚的脸上。她们二人面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们引以为傲的“经验”，在凤栖梧展现出的神鬼莫测的手段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这已经不是医术的范畴了，这简直是……妖术！
凤明月端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震惊与不可置信。她怎么也想不通，凤栖梧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厉害？！这和她记忆中那个蠢笨无能的庶姐，完全判若两人！
王妃卫雅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与欣慰。她站起身，威严的目光扫向面如死灰的春晓和夏岚。
“现在，结果已经很清楚了。”
凤栖梧对着王妃福了福身，随即转向那两个失魂落魄的医女，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两位姑姑的医术，或许对付寻常病症绰绰有余。但世子的病情极为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宜用寻常医理来论断。方才的比试，想必也让二位明白了这一点。”
“从今日起，世子的所有诊疗、用药，皆由我一人负责。至于两位，”她话音一转，“长公主的美意也不能辜负。你们便负责记录世子每日的起居饮食，熬药煎汤这些外围的杂事吧。这样既不劳烦二位费心，也能向长公主交差，两全其美，如何？”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肯定了她们的“价值”，又将她们彻底排除在核心圈之外。让她们留下，却只能做些下人都能做的杂活，这比直接赶走她们，还要让她们难堪。
春晓和夏岚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纵有万般不甘，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她们连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口，只能屈辱地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是，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