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商砚深的车驶入一片风景如画的葡萄园。夕阳的金辉洒在连绵起伏的绿色藤蔓上,美得如同油画。酒庄的主体建筑是栋古朴典雅的石砌别墅,露台上已经三三两两地站着一些衣着考究的宾客。
车门打开,商砚深率先下车。他今天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休闲西装,内搭浅色羊绒衫,少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沉稳的雅致。他绕到岑雾这边,绅士地伸出手。
岑雾深吸一口气,将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薄茧,稳稳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传递过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当她挽着他的手臂,踏上通往露台的台阶时,瞬间吸引了数道目光。好奇的、探究的、惊艳的……各种视线交织而来。
岑雾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挽着商砚深手臂的手指微微收紧。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裙子上、以及……她额角被刘海遮挡的地方。
商砚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他没有侧头看她,只是极其自然地抬起另一只手,覆在她挽着他手臂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那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和宣告:我在。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剂强效的定心丸。岑雾挺直了背脊,努力放松紧绷的神经,迎向那些目光。她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祈求不被注意的“岑家真千金”,她是商砚深今晚的女伴——岑雾。
“砚深!这位是?” 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迎上来,目光在岑雾身上礼貌地停留。
“我太太,岑雾。” 商砚深的声音沉稳清晰,介绍得自然无比,没有一丝犹豫或敷衍。他握着她的手,力道温和却坚定。
“商太太,久仰。” 中年男人笑容和煦,目光坦荡地落在岑雾脸上,带着纯粹的欣赏,“果然气质非凡。欢迎欢迎!”
“您好。” 岑雾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平稳。
随着商砚深带着她与几位重要的合作方和友人一一寒暄,岑雾发现,那些投来的目光渐渐变了。好奇和探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友善的欣赏和得体的尊重。没有人刻意去打量她的额角,没有人流露出任何异样。他们谈论着今年的葡萄收成,谈论着杯中佳酿的风味,偶尔也会有人温和地问她几句对酒的感觉。
她小心翼翼地品尝着侍者递来的不同酒款,学着分辨其中的果香和单宁,虽然生涩,却努力融入这陌生的氛围。商砚深会不动声色地在她身边,在她偶尔卡壳或不知如何回应时,极其自然地接过话题,或者用一两句简洁的话引导她。
他不再像最初契约婚姻时那样将她当作隐形人,也不再像医院守护时那样带着笨拙的疼惜。此刻的他,更像一个沉稳的引路人,在她需要时提供恰到好处的支撑,却将舞台的中心,悄然留给了她。
当一位气质雍容的女士,某家顶级画廊的创始人,端着酒杯走到岑雾身边,由衷地称赞她今晚的裙子“优雅又特别”,并询问她是否对艺术感兴趣时,岑雾心中的紧张和局促终于彻底消散。她鼓起勇气,分享了自己设计甜点时对色彩和造型搭配的一些想法。
“……就像蒙布朗,栗子泥的棕黄,桂花啫喱的澄澈金黄,还有点缀的金桂,我觉得它们在盘子里就像一幅小小的秋日风景画。” 她说着,眼睛因为谈论热爱的事物而闪闪发亮。
那位女士听得饶有兴致,眼中流露出真诚的欣赏:“真有趣的想法!将味觉和视觉艺术结合得如此细腻。商太太,您很有艺术触觉。” 她甚至递上了自己的名片,“如果以后有相关的跨界想法,随时欢迎聊聊。”
岑雾接过那张设计精美的名片,指尖微微发烫。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是因为自己那些“不务正业”的小想法,第一次得到了如此郑重其事的认可和鼓励。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商砚深。他正与另一位男士低声交谈,似乎并未留意这边,但岑雾清晰地看到,在她接过名片、眼中焕发出惊喜光彩的刹那,他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快、却无比清晰的——骄傲与愉悦。
那眼神,稍纵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岑雾心底漾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夜色已深,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程的路上。窗外流光溢彩,车内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
岑雾靠在舒适的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还带着体温的名片。酒庄里的觥筹交错、陌生却友善的目光、还有那份被认可的惊喜,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微醺般的满足和疲惫。
她偷偷侧目看向驾驶座上的商砚深。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深刻。车内昏暗的光线下,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绷紧,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觉。
“今晚…” 岑雾轻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寂静,“谢谢你。”
商砚深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谢什么?”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谢谢你带我去,” 岑雾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也谢谢你…没有把我藏起来。”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她指的是什么,两人心照不宣——那道疤痕,那段不堪的过去,那个曾经只配躲在契约阴影下的自己。
商砚深沉默了几秒。车子驶入隧道,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快速掠过,明暗交替。
“你不需要被藏起来。” 他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岑雾。”
他没有叫她“商太太”。
“你站在哪里,光就在哪里。”
车子驶出隧道,城市的璀璨灯火瞬间涌入视野。
岑雾的心,在那一刹那,被这句话狠狠击中!一股强烈的酸涩混合着滚烫的暖意,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湿润。
他看到了。
他真的看到了。
他不仅看到了她的伤疤,更看到了她努力绽放的、属于自己的光芒。并且,他选择让她站在光下,而不是将她藏匿于阴影。
泪水无声地滑落,带着释然,带着被理解的巨大委屈,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破土而出的勇气和力量。她慌忙别过脸,看向窗外飞逝的流光,手指紧紧攥着那张小小的名片,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实体。
商砚深没有看她,也没有再说话。他依旧专注地开着车,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句评论。
只有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他内心并不平静的波澜。后视镜里,他深邃的眼眸扫过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映在车窗上模糊的泪痕,眼底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最终沉淀为一片沉静的、如同大海般的温柔。
窗外的霓虹在泪光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车内,只有钢琴曲悠扬的旋律,和两颗在沉默中悄然靠近、彼此确认的心跳声。契约的废墟早已被时光的风吹散,新的地基在信任、尊重和无声的守护中悄然夯实。那道曾被视作耻辱的疤痕,在今晚的灯光下,在某人深沉如海的目光中,似乎也化作了生命年轮上,一道独特的、讲述着勇气与重生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