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病房里,空气凝固得如同死水。林墨跪伏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坚硬的地板,宽阔的脊背因巨大的痛苦而剧烈起伏,压抑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声沉闷地从他紧贴地面的喉间溢出,一声声,敲打着死寂的空间。
他卑微地祈求着,用最破碎的声音诉说着迟来的忏悔和那颠覆性的真相。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的灵魂,将七年信仰与眼前暴行的血淋淋对比,赤裸裸地摊开在苏雨柔面前。
然而,病床角落,苏雨柔蜷缩的身影依旧在无法控制地、神经质地颤抖着。那双被泪水冲刷、布满惊惧憎恨的眼睛,直勾勾地、茫然地看着跪在冰冷地面上的林墨。林墨嘶哑的忏悔,那些关于七年前、关于纸条、关于香气的字句,如同隔着一层厚重浑浊的水幕,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地传入她混乱不堪的意识。
“救…你…?”她涣散的瞳孔微微转动了一下,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发出破碎的、如同梦呓般的音节。那声音微弱得几乎被监测仪的“嘀嘀”声淹没,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撕裂般的茫然。
七年前…香气…纸条…报答…
这些词语在她被巨大恐惧和脑震荡双重冲击的意识碎片里,如同投入混乱漩涡的石子,激不起任何清晰的涟漪,反而搅动起更多尖锐的痛楚和混乱的阴影。她只记得书房里那张暴怒扭曲的脸,那刻毒的话语,手腕被铁钳般攥住的剧痛,还有…那带着毁灭性力量、狠狠扇在脸上的耳光!火辣辣的痛楚仿佛再次席卷而来!
“不…骗子…”她猛地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抗拒,涣散的瞳孔里再次被纯粹的惊惧填满,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林墨,“你是…魔鬼…打我…抢…配方…”
她语无伦次,破碎的呓语像一把把淬毒的刀子,狠狠扎进林墨的心脏!她只记得他的暴行!只记得他是掠夺者!是加害者!那所谓的救赎,那七年前的微光,在她被彻底摧毁的安全感面前,显得如此荒谬和遥远!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林墨淹没。他看着苏雨柔眼中那无法消弭的惊惧和憎恨,看着她对自己忏悔的完全抗拒……一股灭顶的无力感和自我憎恶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他还能做什么?还能说什么?
就在这时,苏雨柔的身体猛地一阵更剧烈的痉挛!她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头,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充满痛楚的呻吟:“呃…头…好痛…爷爷…爷爷…”
“爷爷”两个字,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闪电,劈开了林墨绝望的黑暗!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疯狂光芒!
苏家!苏老爷子!那是她此刻唯一有反应、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爷爷!对!爷爷!”林墨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他跪行着向前挪动了一小步,却又在看到她因他靠近而瞬间绷紧、更加惊恐颤抖的身体时,硬生生停住。他不敢再靠近,只能隔着一段充满恐惧的距离,急切地、用尽全身力气去抓住这个唯一的线索:
“雨柔!爷爷没事!爷爷很好!他等着你!等着你回家!”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试图穿透她意识的迷雾,“配方!‘雨霁’的配方!没有丢!苏家不会完!我发誓!我帮你找回来!我帮你守住苏家!守给爷爷看!”
他语速极快,几乎是吼出来的,充满了孤注一掷的决心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承诺。他死死地盯着苏雨柔那双惊惧茫然的眼睛,试图将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刻印进去。
“配方…苏家…”苏雨柔涣散的瞳孔似乎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这两个沉重的词语,像投入混乱泥沼的巨石,激起了更大的波澜。她痛苦地蹙紧眉头,混乱的思绪在剧烈的头痛和巨大的恐慌中艰难地挣扎、碰撞。
爷爷…苏家…配方…丢失…银行…下周三…完了…
魔鬼…打她…抢配方…好痛…头要裂开了…
“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再次撕裂空气!她猛地抱住头,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颅内疯狂搅动!监测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她再次陷入了意识崩溃的边缘!
“医生!镇静剂!”一直守在旁边的护士长脸色大变,立刻按下紧急呼叫铃。
林墨看着苏雨柔再次被巨大的痛苦吞噬,看着她在病床上痛苦挣扎,看着那象征着生命体征的曲线疯狂跳动……他跪在那里,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一种被彻底挫败的茫然。他以为抓住了“爷爷”和“配方”就能唤醒她,却只是将她推向了更深的痛苦漩涡。
他还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他西装内袋里那个坚硬的丝绒盒子,再次硌痛了他的肋骨。
纸条…香气…
一个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星,骤然在他混乱的脑海中闪现!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痛苦挣扎的苏雨柔,又猛地看向病房门口。医生和护士正疾步冲进来。
“等等!”林墨嘶哑地吼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因为跪得太久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而有些踉跄。他几步冲到医生面前,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祈求:
“给我…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种…能让她闻到的东西!棉签!纱布!什么都可以!快!”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扭曲,眼神凶狠地瞪着医生,仿佛对方不答应,他就会立刻扑上去。
医生被他此刻骇人的状态和这莫名其妙的要求弄得一愣。
“林先生!林太太现在需要镇静!她的情况…”
“给我!”林墨猛地打断,声音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疯狂,“就一分钟!给我!否则我拆了这医院!”
他此刻的状态和话语里的狠戾让医生和护士都倒吸一口凉气。护士长反应快,迅速从旁边的处置车上抽出一根无菌棉签,递了过去。
林墨一把夺过棉签,如同攥着救命稻草。他不再理会医生护士惊疑不定的目光,猛地转身,再次扑回到病床边,却在距离一步之遥时硬生生刹住脚步!他不敢再靠近刺激她。
苏雨柔还在痛苦地抽搐着,意识模糊。
林墨颤抖着,用那只曾犯下暴行的手,极其笨拙、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那个黑色丝绒盒子。他哆嗦着手指打开搭扣,小心翼翼地将那张镶嵌在特种玻璃下的泛黄纸条取了出来。
纸张的边缘因为岁月的侵蚀和无数次虔诚的摩挲,已经变得极其脆弱柔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凝聚全身的勇气和力量。他伸出剧烈颤抖的手指,隔着那层冰冷的特种玻璃,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抚摸着纸条上那几行清秀的字迹,仿佛在汲取某种无形的力量。然后,他拿起那根无菌棉签,用棉签的尖端,极其小心、极其轻柔地,隔着那层保护玻璃,反复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过那几行字迹的轮廓。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充满了巨大的虔诚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仿佛隔着冰冷的玻璃和七年的时光,他能用这种方式,唤醒那缕曾穿透他无边黑暗的、救赎的香气。
他摩挲着,专注而虔诚,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张纸条和病床上那个痛苦挣扎的身影。
几秒钟后,他停下动作。他屏住呼吸,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朝圣般的姿态,将那只棉签的尖端,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递向苏雨柔因为痛苦而微微张开的、氧气面罩边缘的缝隙。
棉签的尖端,距离她的鼻翼,只有一寸之遥。
空气中,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和苏雨柔痛苦压抑的喘息。
林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雨柔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孤注一掷的希冀和一种濒临崩溃的恐惧。
一秒…两秒…
病床上,苏雨柔因为剧烈头痛而痛苦蹙紧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下?
她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凝滞?
那涣散失焦、充满了惊惧和痛楚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茫然和困惑?
她微微张着嘴,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吸了一下气。
就在那一瞬间——
林墨看到,她那因为痛苦和恐惧而紧锁的眉心,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舒展了一丝。
虽然她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虽然那巨大的痛苦并未远离,但那一丝细微到极致的眉心舒展,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第一缕微光,微弱,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它没有驱散所有的黑暗和痛苦,却像一根细若游丝的线,在苏雨柔混乱破碎的意识深渊里,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真实地……轻轻拨动了一下。
林墨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劫后余生般狂喜和更深沉痛楚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强撑的堤坝!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模糊了他布满血丝、充满了巨大希冀和痛苦的视线。
他成功了?
那缕香气…那缕刻入她灵魂深处的、属于她自己的香气记忆…真的…唤醒了她意识深处一丝微弱的本能回应?
他死死攥着那根棉签,如同攥着连接着两个破碎灵魂的唯一桥梁,高大的身躯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而病床上,苏雨柔那双被泪水模糊、依旧充满了巨大痛苦和惊惧的眼眸深处,那丝极其微弱的茫然和困惑,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微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