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听雪轩说是清净,但是未免也太偏了一点吧。”白露凑在沈清梧耳边低语,小声嘟囔。
沈清梧步履未停,“无妨,我向来喜欢清净。”
引路的王婆子耳朵尖,干瘪的嘴唇扯出个假笑:“沈姑娘可别嫌僻静,这听雪轩虽偏,却是府里最雅致的去处。您瞧这竹林……”
她指着右侧那片青翠,“夏日里最是凉爽,老夫人平日都不舍得让人住呢。”
“嬷嬷说的极是。”沈清梧抬眸望着那一片青翠,浅浅笑道:“这般清幽所在,正合我意,待我修整好便去祖母那谢恩。”
这听雪轩确实偏远,而且竹林与府外只有一墙之隔,竹林葱郁,若是人躲在那确实不好发现。
曾经多少个深夜,竹影摇曳间,那人总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房中——
竹叶沙沙声,带着那人的喘息声,还未待她发出声音,就被带着薄茧的手掌捂住樱唇。
月光透过窗纱,将他半边面容映得晦暗不明,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
“别出声。”他总爱咬着她的耳垂低语,滚烫的呼吸烫得她浑身战栗……
……
转过一道月亮门,不大的院落映入眼帘。
三间正房带着两间耳房,院中一株老梅斜倚在青石边,树下摆着张缺角的石桌。
最妙的是那条碎石小路,蜿蜒穿过竹林,倒真有几分“曲径通幽”的意境。
王婆子草草交代几句,留下两个丫鬟便借口回禀老夫人匆匆离去。
左边站着个圆脸丫头,名唤春桃,生得敦厚老实,此刻正有些局促地搓着衣角。
右边那个穿着体面的,名唤锦瑟,是老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梳着整齐的双丫髻,处处显示出受过良好调教的模样。
不用看便知,这是老夫人专门让人来“照看”她的。
春桃看着眼前这位像画里面走出来一样的表小姐,刚刚一抬眼她还差点看呆了呢。
表小姐生的实在是太好看了,只是……这般神仙似的人物,偏偏是无依无靠的孤女。
“表小姐,您今日舟车劳顿,老夫人特意吩咐了,让您好好在听雪轩休养。”
锦瑟福了福身,话说得恭敬,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傲气,“老夫人说,府里规矩多,您初来乍到,先在院里熟悉熟悉为好”。
沈清梧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
上一世也是这般说辞,老夫人哪里是怕她不熟悉规矩,分明是怕她这张脸在府里招摇,扰了侯府的“清净”。
“多谢祖母体恤。”
她温顺地应下,转头示意白露取出一个锦盒,“我自知多有叨扰,这里面一点心意,劳你交给祖母,算是我每个月的花用。”
锦瑟连忙摆手:“表小姐说笑了,老夫人特意交代过,您的吃穿用度都按府里份例来,哪能让您破费呢。”
沈清梧当然知道以老夫人的体面绝不会收这银子,但这姿态必须做足。
如今她身上银钱所剩无几,大半都给了在外的青霜。
若是计划顺利,三个月内她就能解决银钱之困。
只是几百两的本钱实在是捉襟见肘,若是能再多些……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眸光微动,随后嘴角轻轻扬起一抹笑意。
……
暮色渐染天际时,男子立于廊下,余晖为他清隽的轮廓描了层暖金色的边,眉目间透着温润如玉的气质。
薄唇天生带着三分笑意,让人想起雨后天青的瓷釉,温雅得恰到好处,像极了古画中走出的翩翩君子。
“世子回来了。”
曹管事领着下人早已候在门前。
“今日府中可有要事?”他开口问道,声音不疾不徐。
“回世子,今日来了一位沈姑娘,是老夫人已故表妹的外孙女,现安置在听雪轩。”
陆明渊神色未变,只淡淡“嗯”了一声。
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既无显赫家世,又无特殊缘由,实在不值得他多费心思。
既然祖母愿意留人,便随她高兴罢。
这偌大侯府,多一个孤女少一个孤女,于他而言并无分别。
之后的几日,陆明渊忙于兵部公务,日日早出晚归,更是无暇管府内事宜。
……
松鹤堂内,陆霆迈进门槛时脚步虚浮,他长相端正,却有些微微发福,眼底还带着昨夜赌坊熬出来的青黑。
“儿子给母亲请安。”他草草拱手。
老夫人捻着佛珠,连眼皮都懒得抬。
这个儿子年轻时还能帮着打理庶务,自从娶了那个没主见的刘氏,越发不成器。
如今整日不是泡在赌坊,就是醉倒在姨娘房里。
刘氏低眉顺眼地上前行礼,身后跟着嫡子陆明远和嫡女陆明枝,再后头是两个低着头的庶子女。
老夫人扫过这一家子,鼻间轻哼一声——大房袭爵的袭爵,当官的当官,偏这二房,嫡子是个纨绔,庶子阴沉得像个影子,连那个庶女都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
“老二家的,昨夜霆儿苏又宿在外头?”
“回母亲……夫君说有旧友请他喝了几杯……”刘氏声音细如蚊呐。
“旧友?”老夫人冷笑一声,“是赌坊的旧友,还是花楼的旧友?”
刘氏眼眶顿时红了。
她何尝不想管束丈夫?可每次开口不是挨骂就是挨打。
二房那几个姨娘,哪个不是仗着老爷宠爱给她脸色看?这些苦楚,老夫人明明都知道……
陆明远满不在乎地掏着耳朵,陆明枝倒是想为母亲说话,但是到底人小,抬眸看了一眼眼前一脸肃穆的祖母,最后怯生生的低下了头。
松鹤堂内的压抑被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打破。
陆震大步走了进来,玄色蟒袍的暗纹在烛火下流转,不怒自威的气势让陆霆下意识缩了脖子,垂下了头。
“母亲万安。”
继室秦氏紧随其后,蹙金裙摆扫过门槛,三十八岁的年纪仍如海棠般明艳。
陆震踏入厅内,目光如刀般扫过二弟,见他一脸颓唐,眼底黑青,一看便知昨夜又不知去了那里荒唐。
想到他一把年纪,每日只管吃喝玩乐,还要在外面惹是生非,简直把侯府的脸面都快丢尽了!
当即冷哼一声,“成何体统!一把年纪了,整日里醉生梦死,连带着孩子们都学得这般不成器!”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二房众人脸上。
陆霆缩着脖子不敢抬头,刘氏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
刘氏心如刀绞。同样是侯府嫡子,长房袭爵加官,她的夫君却……她看着身旁不成器的儿子,眼眶一阵发热。
秦氏见状,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柔声道:“侯爷息怒,二叔想必也是一时糊涂。”
她眼波流转,看向陆霆时带着几分怜悯,“明远他们年纪还小,慢慢教导便是了。”
这番话看似劝解,实则字字诛心。
既点出陆霆“糊涂”,又暗示二房子女教养不佳。
老夫人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手中佛珠转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