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宋靖治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双目瞪的浑圆,“你还有脸来见朕?!”
他把龙案上的奏折一股脑扔出去。
“带兵硬闯一品侯府,劫走世子妃,若不是群臣参奏,朕竟不知你的胆子能大到如此地步!”
奏折散落一地,大殿之下,宋清澜脊背挺直,面对天子震怒,双眸坦荡又无惧。
“国公府那,儿臣自会请罪。今日前来惊扰父皇,是想求大理寺主理一职。”
他话音刚落,一盏茶杯便砸了过来。
茶盏砸到他的膝盖,全部迸裂开来,水渍浸透纸背,落下斑驳地印记。
遍地的碎片像极了父子俩的关系,割裂地很彻底。
宋靖治气得声音发抖,“连大理寺都想伸手!怎么,是手里的兵权满足不了你了?!”
他身体不过稍感不适,那些儿子们就迫不及待想就要争权夺势。
旁人也就罢了,可就连一向看淡名利的宋清澜,竟也起了这般心思。
他如何不感到心寒?!
“儿臣并非想要大理寺,此次前来,只是想报当年沈家的救命之恩。”
面对宋靖治的指责,宋清澜始终都很平静,平静地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一般。
“只要父皇允儿臣大理寺主理之位,儿臣自愿卸任兵权。”
他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虎符。
看着锃黑的虎符,宋靖治突然有些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他了。
不过涉及沈家,宋靖治不免多想,于是继续盯着他追问,“当年,是沈家的哪个救的你?”
“沈知愉。”宋清澜沉着声,毫无隐瞒,“也是昨晚儿臣劫走的,国公府世子妃。”
宋靖治眉头蹙了蹙,一时进退两难。
“你对那姑娘……”
“父皇放心,儿臣只是想报恩,没想过别的。”
宋靖治可以容忍他与国公府为敌,可绝不会容忍他和位高权重的沈丞相一家扯上关系。
望着他眼底一片沉寂,宋靖治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即便有什么心思,也只会埋在心里。
只是举国多年,尚未有皇子插足大理寺的先例。
就连太子,也只是举荐了裴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可话又说回来,宋清澜愿意用十万兵权换一个报恩的机会,他如何能不应?
思忖半刻,宋靖治仍犹疑:“你确定要这么做?”
宋清澜薄唇轻抿,重重磕了一个头。
“罢了。你要报恩,朕不拦你,但大理寺主理,还从未有过皇子当职的先例。”
“虎符我先替你保管,至于主理一职,你就先代理吧。”
苍老的手搭在虎符之上,宋靖治将选择权交予宋清澜,“如何?”
宋清澜没有二话,双手奉于头顶,弯下挺直的脊背,缓缓跪拜,“谢父皇隆恩。”
父子多年,这是宋靖治第一次见宋清澜对自己服软。
心绪复杂之余,又觉萧索。
他的这个儿子,跟自己是一点都不像。
离开之际,宋清澜听到了宋靖治交代的最后一句话。
“国公府那边,朕会出面。但——仅限于此。”
他的意思说的够清楚了。
报恩也该有个限度,别辱没了皇家脸面。
宫内风雪漫天,空气凌冽刺骨。
宋清澜仰头看了眼天空,咽了咽嗓子,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养心殿。
–
自见过兄长之后,沈知愉回到相府,一连几天都睡不好觉。
就算睡着,也时常惊醒,嘴里还念叨着“梦境”之类的话。
云竹担心她熬坏身体,只能夜夜在床头守着她,饶是如此,沈知愉也越发日渐消瘦。
“小姐,您好歹吃一口。”
这日,云竹端着从庆丰楼买来她最爱的点心,苦心劝她:“若是老爷回来,见您瘦成这样,肯定心疼死了。”
“我吃不下。”沈知愉神色恹恹,望着寂寥的宅子,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端走吧。”
“对了,之前买的暗卫,让他来见我。”
一盏茶后,实不言出现在了沈知愉面前。
“沈小姐。”
沈知愉目光落在他那双粗粝的手上,“之前是干什么的?”
实不言低着头,“在码头上做工的。”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有一个妹妹。”
沈知愉没再问下去,“跟我来。”
沈府外,裴尽等了两天,终于等到了沈知愉。
“知愉——”他面露喜色,刚想叫她,就见沈知愉拿着短匕,猛地朝他胸口扎来。
他本能地侧身躲避,但沈知愉亦略懂武艺。
虽然扎偏了,但也刺进了他的肋骨。
短匕的尖尖刺穿骨头,拔出时,血迹瞬间喷射而出。
裴尽跌坐在地,沾血的衣服上混着泥泞的黄土,整个人狼狈又虚弱。
沈知愉半蹲下身,眼底泛着报复的快意:“痛吗?”
未等裴尽回答,她又朝他的大腿狠狠扎了一刀。
“啊——”裴尽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
目睹这一切的实不言瞪大眼,这姑娘这么虎,哪需要他保护啊?
沾血的刀刃被沈知愉像垃圾一样随手丢弃,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轻蔑地盯着裴尽。
“以后来一次我扎一次。”
裴尽见她要走,这下连痛都顾不上了。
连爬带滚地扶着墙想要站起来,大声道:“对不起!我不知川穹丹会伤你性命。”
沈知愉脚步一顿,眸光里的疑惑一闪而过。
裴尽为什么要道歉?
他不对劲!
她忽然回过头,试图发现些什么。
裴尽看她回头,立即露出喜色,努力扶着墙想要靠近她,“真的对不起。”
清俊的脸因疼痛而眉头紧蹙,可与成婚那晚截然不同,此时他的眼底满含愧疚,“你若不解气,尽可以接着扎我。”
如果不是同样的脸,沈知愉甚至会觉得眼前的裴尽,被人夺了舍。
“那你刚刚躲什么?”沈知愉冷冷道。
“大抵是本能反应。”裴尽费力捡起地上的短匕,重新递到沈知愉的面前,“知愉,别不理我。”
他苦笑:“以前,习惯了你的依赖,如今这般陌生又痛恨我的眼神,比扎我还要痛苦得多。”
清誉满京的裴家小郎,道起歉来,诚恳地简直像是在说情话。
可惜,沈知愉不是傻乎乎的女娘,不会被他这副伪善的外表所欺骗。
“一边请求原谅,一边对我哥下手,这就是堂堂国公府世子给人道歉的态度?”
她言辞虽激烈,但条理却分外明晰,裴尽有一瞬地惊喜,迫不及待伸手去抱她:“你恢复神志了?”
这时,一枚暗器冷不丁飞出,硬生生逼退了裴尽的动作。
“别碰我!”沈知愉目光凌厉。
“好好好,我不碰。”望着森然的芒星钉,裴尽顺从道,“今日我来,的确是为了沈大哥的事。”
“只要拿沈大哥之前的手稿,与会试的考卷对比,便能洗刷他的冤屈。”
沈知愉冷笑,“是吗?”
裴尽以为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眸色染上几分希冀:
“所以你只需将手稿交予我,案子就能解决了。”
“陛下马上就会钦点我做这个案子的主理,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平安带回来。”
这时,一道微沉的男音,忽然出现在两人耳边。
“本王恐怕要让裴世子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