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汗水的咸涩与夜晚邪元的冰冷中交替流逝。青岩城的市井依旧喧嚣破败,城墙根下窝棚里的“哑巴匠人”乐三,也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手艺精湛、收费低廉的底层修士。只有乐长歌自己知道,那看似麻木的躯壳下,每一寸筋骨都在邪元的淬炼下变得更加坚韧,每一个夜晚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掘幽之旅增添一份致命的筹码。
窝棚的角落,那枚同心玉符的子符,温润的白光在黑暗中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距离约定的月圆之夜,仅剩三天。乐长歌刚刚完成最后几枚“阴煞钉”的淬炼——这些鸽卵大小的青石钉,表面布满扭曲的暗紫色邪纹,触手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他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与“扰神骨片”、“匿息草环”、简易工具、药物干粮等物,分类用浸过桐油的坚韧兽皮包裹好,塞进一个同样由兽皮缝制、外表粗糙不起眼的背囊里。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月圆。
然而,命运的齿轮,总在看似平静的时刻骤然加速,碾碎脆弱的计划。
这天清晨,乐长歌如同往常一样,扛着工具走向城南一处新接的活计——帮一个经营低阶符纸生意的铺子,加固被雨水泡软的地基。阳光刺破铅灰色的瘴气,带着一丝不祥的燥热。
他刚走到铺子所在的街口,就被眼前的景象堵住了去路。
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恐慌、愤怒、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弥漫。人群中央,一队穿着万道盟制式青色劲装、胸口绣着山峰徽记的修士,正粗暴地驱赶着人群,维持着秩序。他们前方,一个穿着小吏服饰、脸色煞白的中年人,正站在一张临时搬来的破桌子上,手里举着一卷散发着微弱灵力波动的黄色卷轴,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却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
“…万道盟…紧急征召令…凡青岩城辖区…凡蜕境中期以上修士…三日内…至城西校场集结…违令者…视同叛逆…格杀勿论…征召地点…坠星峡…黑铁矿脉…”
“坠星峡”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听到的人心上!那里是死亡矿坑的代名词!塌方、毒气、凶残的伴生妖兽…以及万道盟监工残酷的压榨!传闻进去的人,十不存一!
“凭什么又去坠星峡!上次征调的人还没回来几个!”
“老子刚突破凡蜕境中期!不去!死也不去!”
“万道盟的狗!你们这是让我们去送死!”
“跟他们拼了!”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和哭嚎!几个气血上涌的低阶体修红着眼睛,试图冲击维持秩序的万道盟修士队伍。
“找死!” 领头的一个灵骸境初期修士脸色一寒,腰间长剑“啷啷”出鞘半尺!一股凌厉的杀气瞬间爆发,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开来!周围几个冲在最前面的体修如遭重锤,闷哼一声,口鼻溢血,踉跄后退。
“盟主有令!凡抗令不遵、煽动闹事者,杀无赦!” 灵骸境修士的声音如同寒冰,压过了人群的喧哗。他身后的万道盟修士纷纷拔出兵刃,杀气腾腾。
恐慌瞬间压倒了愤怒。人群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叫骂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哭泣和粗重的喘息。绝望的气息笼罩了整条街道。
乐长歌站在人群外围,蜡黄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瞳孔深处却骤然收缩如针!
坠星峡!征召令!三天内集结!
时间…地点…目标…一切都卡得如此要命!
他绝不可能去坠星峡送死!但违抗征召令,立刻就会被万道盟视为叛逆追杀!以他现在的实力,面对成建制的万道盟修士,尤其是有灵骸境带队,硬闯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
窝棚不能再回!那里是登记在案的临时住处(为了接活方便,他曾用“乐三”的假名在坊正那里画了个模糊的押),万道盟的人很快会按名单搜捕!
出城?所有城门必然已被万道盟和依附他们的城卫军严密封锁,盘查身份!
鬼市?或许能暂时藏身,但万道盟对鬼市的渗透同样严重,绝非久留之地!
一个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乐长歌脑中闪过,又被冰冷的现实一一否决。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近在咫尺!
骨笛冰冷的意念在灵魂深处尖啸:*杀出去!吞噬!用他们的血肉…铺路!*
但乐长歌强行压制住这股疯狂的杀意。硬闯是下下策,十死无生!他需要时间,需要…变数!
他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毒蛇,扫视着混乱的街道。突然,他看到了街角阴影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清荷!
她依旧穿着水青色长裙,但脸上没了轻纱,换上了一张平凡无奇、带着几分惊惶的妇人面具(显然是某种低阶幻形法器),混在几个同样惊慌失措的妇人中。她也看到了乐长歌,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清澈眼眸,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和焦急!显然,她也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征召令!
两人的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上空短暂交汇。苏清荷眼神急促地闪烁了一下,似乎在传递着什么信息。她极其隐晦地、快速无比地抬手指了指青岩城的方向,又指了指西南方——那是青岩山的方向!然后,她对着乐长歌,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口型似乎是:“…走!”
随即,她迅速低下头,随着惊慌的妇女人流,被万道盟修士驱赶着,涌向旁边一条狭窄的小巷,身影很快消失在混乱之中。
走!去青岩山!提前出发!
乐长歌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征召令是危机,也是掩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城内的混乱和即将到来的大搜捕吸引,此刻出城,反而是灯下黑!而青岩山,正是他们约定的会合点!
没有时间犹豫了!
乐长歌猛地低下头,扛着工具,如同一个被吓坏的普通苦力,脚步踉跄地随着被驱赶的人流移动。但他移动的方向,却悄无声息地偏离了主街,拐进了一条堆满垃圾、污水横流的背街小巷。
一进入小巷,他眼中所有的麻木和惊惶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决绝和如同鬼魅般的迅捷!他将肩上的工具(石凿、骨锤)毫不犹豫地扔进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深处,只留下那个装着所有“掘幽”家当的兽皮背囊!
他迅速扯下身上那件标志性的粗布短褂,露出里面一件同样不起眼、但更加紧身利落的深灰色劲装(用猎获的妖兽皮鞣制)。双手在脸上快速揉搓了几下,蜡黄的肤色褪去,显出几分苍白,面部肌肉线条也细微调整,眼神变得锐利冰冷,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从卑微猎人变成了一个带着几分凶悍气息的荒野猎手!
骨笛冰冷的意念被完全调动,下丹田的幽暗气旋疯狂旋转!皮肤下的暗紫邪纹骤然亮起,又被他强行压制下去,只留下一层微不可察的冰冷煞气覆盖体表。他激活了手腕上的“匿息草环”,一股类似古墓腐朽的微弱气息散发出来,混淆着他自身的气机。
目标:西南城墙!青岩山方向!
他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在迷宫般复杂肮脏的贫民区小巷中急速穿行!速度快得只在身后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他对这片区域的熟悉程度远超万道盟的修士,哪条巷子能过人,哪堵墙有狗洞,哪个垃圾堆能短暂藏身,都了然于胸。
远处主街上的喧嚣和万道盟修士的呵斥声越来越远。但乐长歌不敢有丝毫松懈。他能感觉到,几股属于万道盟修士、带着明显搜寻意味的神识波动,如同无形的扫帚,开始在这片贫民区上空来回扫荡!其中一股,赫然带着灵骸境修士的威压!
快了!西南城墙就在眼前!那是一段相对低矮、坍塌后只用巨木和碎石简单修补过的城墙缺口,平时由几个惫懒的城卫军把守,是贫民区一些走私贩子和流民偷偷出入的“捷径”。此刻,那几个城卫军早已被主街的混乱吸引过去,缺口处空无一人!
乐长歌眼中寒光一闪,速度再增!眼看就要冲出巷口,翻越那道缺口!
就在此时!
“站住!什么人?!”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在乐长歌身后不远处炸响!伴随着一股凌厉的破空声!
乐长歌头皮发麻!根本来不及回头!他完全是凭借在荒野中与死亡共舞磨练出的本能,身体猛地向左侧一扑!同时,右臂灌注邪元,反手向身后狠狠一挥!
“嗤啦!”
一道锋锐的青色剑气擦着他的右肩掠过,将他身后巷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瞬间削断!碎石飞溅!
而乐长歌反手挥出的,正是他藏在袖中的骨匕!灌注了冰冷邪元的骨匕,带着一道幽暗的残影,精准地斩在了袭来的那柄青色长剑的剑脊之上!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四溅!
乐长歌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顺着骨匕传来,震得他右臂发麻!但他借着这股冲力,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在地上一个翻滚,卸去力道,瞬间弹起!
袭击者是一个穿着万道盟青衫的年轻修士,修为在凡蜕境后期,显然是被派来外围搜捕的斥候。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普通的“苦力”反应如此之快,力量如此诡异阴冷!尤其是刚才骨匕与长剑交击的刹那,一股冰冷刺骨的邪气顺着剑身侵入,让他气血都微微一滞!
“邪修?!” 年轻修士脸色一变,眼中杀机更盛!长剑一抖,就要再次攻来!
乐长歌眼神冰冷如刀!他没有丝毫恋战的打算!暴露了!必须速战速决!
就在年轻修士剑势将起未起之时,乐长歌左手闪电般探入腰间兽皮囊!一枚刚刚淬炼完成的“阴煞钉”已扣在指间!
咻!
灌注了邪元的阴煞钉,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幽暗流光,无声无息,却带着冻结灵魂的阴寒死寂,直射年轻修士的胸口!
“什么东西?!” 年轻修士大惊失色!仓促间只来得及将长剑横在胸前格挡!
噗!
阴煞钉并未被长剑完全挡住!它如同有生命般,在接触剑身的瞬间,表面的暗紫邪纹骤然亮起!一股极致的阴寒邪气轰然爆发!长剑剑脊上瞬间覆盖上一层幽黑的冰霜,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那股阴寒邪气更是无视物理格挡,如同附骨之蛆,顺着剑身疯狂蔓延,瞬间侵入年轻修士握剑的手臂!
“啊——!” 年轻修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条右臂瞬间失去知觉,皮肤覆盖上诡异的青黑色,经脉如同被无数冰针穿刺!他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剑身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乐长歌看也不看结果,在掷出阴煞钉的瞬间,身体已如同离弦之箭,朝着近在咫尺的城墙缺口猛冲而去!他脚踩在堆积的碎石上,借力腾空,如同一只矫健的猿猴,瞬间翻过了那道低矮的缺口!
城外,混杂着草木清气和荒野腥气的空气扑面而来!
身后,年轻修士的惨叫和同伴的惊呼声、以及更多的神识波动正急速靠近!
乐长歌没有丝毫停留,落地瞬间,身体伏低,如同贴地疾驰的猎豹,朝着西南方那片连绵起伏、被瘴气笼罩的莽莽群山——青岩山的方向,亡命奔逃!
他像一道撕裂阴影的灰线,将身后那座充斥着征召令、绝望和追兵的青岩城,连同他短暂的“乐三”身份,一同抛入翻滚的尘埃之中。
孤影遁幽山,前路唯血途。
月圆之约未至,杀机已迫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