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开学的日子，陆宁没有去学校，而是进了搪瓷厂。
陆小萍悄悄松了口气，她的学习比不上陆宁，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是要放下学业养家的那一个。
“二姐？”陆成梁回头看她。
陆小萍把掉来的碎发往耳后别了别，“走吧，我先带你们去学校报到，再去报名。”
搪瓷厂不大，没有自己的子弟学校，按区域被划到了市十一中学。
初高中在一起，中间只隔了一道铁门而已。
“大姐不念书可惜了，要不，让我辍学接班吧，我来养家。”陆成梁扣着书包带子，不是很想去学校，读书一点也不好玩。
陆小萍脸色一僵。
她其实无所谓陆成梁念不念书的，但陆成梁现在才十五，那凭什么他都可以不念，她这个跟陆宁同级，学习还差的二姐不站出来。
“显得你了是不是，这种时候了，你还要伤大姐的心吗？”陆小萍话说得急，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成梁不说话了，眼眶马上红了起来，“要是爸不出事就好了。”
陆小萍和陆成梁也跟着红了眼眶。
“快走吧，回来后还要带玉珍去小学报名。”陆小萍不想哭，哭了三天，眼睛都还没消肿呢，现在疼得厉害。
再说了，哭死了，他们爸也回不来了。
赶紧把要做的事情做完，不让大姐多操心才是正经。
今天本来也是小学报到的日子，但因为方向不一样，陆玉珍被陆宁放在了家里。
其实陆小萍心里有些疑惑，按大姐的习惯，她应该会随时把陆玉珍带在身边照顾才对。
大姐这会应该已经到厂办了吧？
陆宁确实在厂办，不过她不是要交接陆父留下的岗位进厂工作的。
“来了。”因为这两天处理陆父丧葬事宜，厂里的人都认识陆宁，“办顶班之前，你得先去知青办事处填个免下申请书。”
上辈子也有这一遭。
陆父过世前一个月，知青办因为下乡人数迟迟没达到指标，开始动员厂内一批学习不好的初毕业生下乡。
知青办没少去陆家做陆小萍的思想工作。
她学习不好，可以考虑下乡。
陆小萍当然不肯下乡，现在不是六八年那会，时间过去两年，大家都知道下乡是怎么一回事，变成农业户口不说，这辈子回城都没机会。
农民都削尖了脑袋想招工进城，她好好的城里人，做什么想不开去下乡。
陆小萍自己不愿意，又怕被强制下乡，于是她偷偷给陆宁报了名。
只是谁也没想到陆父会突然出事，陆父又是救人牺牲，厂里商量过后，准备简单走个流程，就把陆宁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
“免下申请书，我没有申请下乡呀？为什么要填这个。”陆宁脸上是恰到好处的茫然。
上辈子陆宁猜到是陆小萍干的，老实去领了表，替陆小萍掩盖了下去。
但这辈子，陆宁决定下乡。
如果留在江市，留在搪瓷厂，陆宁根本逃不过长姐的命运。
她可以不再像上辈子那样事无巨细，转而扬起鞭子对他们严加管教，不让他们长成后来可怖的样子。
但陆宁没有心力了。
掰正他们，除了再次燃烧她的心神，对她没有任何好处，何况他们年纪不小，未必能掰得正。
只有远离。
但搪瓷厂太小了，一个区办集体企业，根本不可能有外调的工作机会。
远离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下乡。
这乡她下，但陆小萍干的事，必须得闹出来。
负责知青工作的办事员露出不忍的神色，“是陆小萍来报的名，她说……”
她说什么不重要了，陆宁晕倒了。
妇联的办公地点也在厂办公室里，正好有两家因为孩子婚嫁的事闹到了妇联，陆宁晕倒的事很快通过她们，传遍了家属院。
父亲才死，转眼又被亲妹妹背刺，大家伙都忍不住同情起陆宁。
“陆家两口子偏心的，陆宁出生就送去乡下给奶奶带，要上学的年纪了，又压着不让上，愣是晚了一年，跟陆小萍一起上的学。”
“他家老二也太自私了，听说知青办动员的是她，她背着偷偷给陆宁报的名。”
“她怎么做得出来的，春兰过世后，一直是陆宁在照顾他们几姊妹吧。”
“这有什么，下乡那么苦，谁愿意下啊，自己不下，牺牲姐姐又有什么关系”
……
人民医院，二楼病房。
“陆宁，你有心脏病，你自己知道，家里知道吗？”办事员眼里的同情几乎要溢出来。
这要是家里知道她有心脏病，还给她报名下乡，那可真是其心可诛了。
从去年开始，下乡的工作就不好做了，为了逃避下乡，待业青年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有些你想都想不到。
装病都是小儿科，直接乱吃药乱折腾导致重病致残的都有。
最开始的时候，能有重病诊断，就能免下或缓下，现在一般诊断都不行，得到医院复检才行。
这样一来，倒是震慑了不少计划装病的。
陆宁检查出心脏病纯属意外，医生看她嘴唇发紫，听了下心音，说是听出有杂音。
陆宁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和茫然，“心脏病？”
陆宁确实心脏不太好，生理性的窦性心律不齐，轻微心肌病。
上辈子一直也没问题，只以为是运动能力不好，偶尔不舒服，缓缓就没事了，直到后来怀孕频繁出现心慌、心悸，甚至昏倒，才查出来。
不过父亲过世这一段时间，她心脏确实时常难受，但当时根本没想过上医院，只以为是太过悲痛，慢慢就熬了过去。
没想到这时候查了出来。
陆宁有些担心这会影响她下乡的计划。
办事员松了口气，不知道就还好。
“陆宁，你家里情况特殊，你现在又查出有心脏病，厂里本来就是准备要特事特办，让你免下的，所以你别太担心。”办事员轻声安抚。
陆宁点头，她知道。
上辈子她是直接填了免下申请的。
“可是，我现在不下，是不是等我弟弟妹妹毕业，他们就必须得下？”
走廊外几道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