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人带着一家老小灰溜溜地跑了,那背影,活像是见了猫的老鼠,跑得比兔子还快。
赵玉梅站在院子中央,那叫一个孤立无援,她不敢再看杨老太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缩着脖子,抱起还在发愣的小宝,拉着大宝,一溜烟钻回了自己屋里。
院子里顿时清净了不少。
杨老太“哼”了一声,吐了口唾沫,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向还杵在原地的大儿子王建国。
王建国被老娘看得头皮发麻,心里直打鼓,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王建国!”杨老太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寒气。
“你个没出息的窝囊废!你看看你娶的这个搅家精,这些年从咱家倒腾了多少东西回她娘家?啊?你那丈母娘、大舅子小舅子,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你老娘我连件新衣裳都舍不得买!你那点工资,是不是都贴补了你那无底洞一样的丈母娘家了?你可真是个孝顺女婿啊!胳膊肘往外拐,把自个儿家当成了冤大头,猪油蒙了心了你!”
她指着王建国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你老实交代,这些年,你媳妇儿从你手里拿了多少钱给她娘家?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王建国被骂得满脸通红,期期艾艾地开口:“娘……娘,玉梅她……她也是心疼她娘家不容易……再说,我……我都成家了,大宝小宝也要读书,手头也得有点活钱周转……”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周转?周转到你丈母娘的口袋里去了吧!”
杨老太眼睛一瞪,“你还有脸说你成家了?成家了就能由着媳妇儿把家底都搬空?成家了就能看着老娘跟你爹辛辛苦苦,自己闷声发大财?我告诉你王建国,从今天起,你那点工资,除了你那俩兔崽子的学费,一分不少,全给老娘上交!什么时候你媳妇儿把从咱家拿走的东西,折合成钱还回来,什么时候老娘再考虑给你点零花!”
“娘!”王建国猛地抬起头,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这怎么行?我一个大男人,身上没点钱,出门怎么见人?厂里同事知道了,不得笑话死我?”
“笑话你?我看谁敢笑话你!”杨老太双手叉腰,一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的架势。
“他们要是敢笑话,你就跟他们说,你老娘我说的,儿子养家天经地义,钱交给老娘管着,那是孝顺!谁家不是这样的?还是说,你就想揣着钱,继续让你媳妇儿当个搬运工,把咱家的东西都搬到赵家去?”
顿了顿,杨老太语气一转,带着一丝威胁:“你要是觉得不乐意,行啊!那你就趁早分了家单过!每个月给你爹你娘二十块养老钱!少一分都不行!你自己算算,你那三十六块钱工资,够不够你花的!”
王建国一听“分家”两个字,脑子“嗡”的一下。
分家?现在分家,他能分到什么?
就凭老娘这抠门的劲儿,顶多分他百十来块钱,再给几件破旧家具。
可他有两个儿子要养,赵玉梅那个娘家更是个填不满的坑。
要是真分了家,他那点工资去掉给父母的二十块,剩下十六块,怎么养活一家四口?
赵玉梅不闹翻天才怪!到时候,他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仔细盘算了一下,觉得还是待在这个家里划算。
至少,吃住不用愁,儿子上学的钱老娘也答应出了。
至于工资上交……忍忍吧,总比分家出去喝西北风强。
想到这里,王建国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点头:“娘,您别生气,我……我以后工资全给您,全给您还不成吗?咱们一家人,哪能说分家就分家呢?您放心,下个月发了工资,我一准儿一分不少地交给您。”
一旁的王建业,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
太好了!娘把大哥的工资收了,这下他娶媳妇的彩礼钱肯定就有着落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新媳妇进门的场景。
杨老太见王建国服软了,满意地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声音拔高了几分,确保屋里屋外的人都能听见:
“行了!既然大家都在,老娘今天就把家里的规矩重新立一立!都给我听仔细了!”
“老大家的以后工资除了孩子学费,其余全部上交!月底准时,少一毛钱,老娘跟你没完!”
“老二家的,地里的活你干的多,每个月交十块钱生活费。”
她话锋一转,瞪了小儿子一眼,
“你个游手好闲的,等你什么时候找到正经活儿干了再说!现在先从老大交的钱里给你记账,等你赚了钱,一分不少都得给老娘补回来!别想着吃白食,老娘不养闲人!”
“家里的活,地里的活,以后轮流来!赵玉梅,黄小翠,还有秀兰,都一样!谁也别想偷懒耍滑!建国建业,你们也别以为自己是少爷,劈柴挑水这些力气活,你们也得分担!要是让老娘发现谁躲懒,哼,那就别怪老娘不客气!”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杨老太的目光落在小女儿王秀兰身上,语气柔和了些许,“秀兰,明天你就去镇上报名上夜校!这事儿板上钉钉,谁敢有二话,老娘第一个撕烂他的嘴!学费老娘包了!你只管好好念书,给老娘争口气!”
屋里的赵玉梅听到这些,气得差点把手里的碗给捏碎了。
凭什么?凭什么她王秀兰就能去上学?自己辛辛苦苦生了两个儿子,还得伺候这一大家子,现在连大姑子都要骑到她头上来了?
她刚想开口反驳,就听到杨老太那带着杀气的声音,硬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
她知道,现在出头,就是茅坑里点灯——找死!
黄小翠则低着头,嘴角却微微上扬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家里的规矩严了,对她来说未必是坏事,至少以后赵玉梅不能再那么明目张胆地欺负她了。
至于小姑子去上学,她倒是乐见其成,秀兰是个好姑娘,不该被耽误。
王建军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对他来说,只要家里能安生点,怎么样都行。
王建业则是一脸的不情不愿,嘟囔道:“娘,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干那些婆婆妈妈的活儿……”
话还没说完,就被杨老太一个眼刀子给剜了回去,吓得他赶紧闭了嘴,心里却想着,等娶了媳妇儿,这些活儿自然有媳妇儿干,他才不操这份闲心。
王秀兰早已经泪流满面,她走到杨老太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哽咽道:“娘……谢谢您……谢谢您……”
她知道,能重新拿起书本,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杨老太扶起她,叹了口气:“傻丫头,快起来。以前是娘糊涂,以后不会了。你好好的,就是对娘最大的报答。”
这场家庭会议,就在各怀心思中落下了帷幕。
到了晚上,一家人草草吃过晚饭,各自回了屋。
王建业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他琢磨着,既然娘收了大哥的工资,那手头肯定宽裕了。
他那个叫阿民的朋友,前几天还跟他念叨,说现在政策松动了,去南方倒腾点电子表、喇叭裤什么的,转手就能翻几番。
他听得心痒痒的,就是苦于没有本钱。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翻身从炕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摸到了老两口的房门口。
“笃笃笃。”他轻轻敲了敲门。
“谁啊?大半夜不睡觉,作妖呢?”
杨老太警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娘,是我,建业。”
王建业压低了声音。
“进来吧,门没闩。”
王建业推开门,只见杨老太披着衣服坐在炕沿上,王铁柱已经打起了呼噜。
“娘,”王建业搓着手,脸上堆着笑。
“您不是一直想让我找点正经事做吗?我……我今儿跟阿民合计了一下,想……想做点小生意。就是……就是本钱还差那么一点点。您看,您能不能……支援我一点?”
杨老太斜睨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哦?做生意?你小子还知道做生意?你倒是说说,你想做什么生意啊?是想把咱家这几间破屋子给卖了,还是想把你老娘我给卖了换本钱啊?”
“娘,您说的这是哪里话!”
王建业急了,“我跟阿民都打听好了,现在去南方进点货,回来能赚不少钱呢!您给我投点钱,等我赚了钱,加倍还您!到时候给您买大金镯子!”
“呵,大金镯子?”杨老太冷笑一声。
“我看你是想给老娘买副棺材板吧!王建业,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书都读不进去,还学人家做生意?老娘的钱是给你这么糟蹋的?你少在这儿跟老娘做什么春秋大梦!赶紧给老娘滚回去睡觉!再敢提这茬,老娘打断你的狗腿!”
王建业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只能悻悻地退了出去。
赶走了小儿子,杨老太却没了睡意。
她躺在炕上,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脑子里却在琢磨王建业刚才的话。
王建业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想一出是一出,指望他做生意赚钱,那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但是……做生意……
杨老太想起前世,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多少人靠着胆大心细,抓住了机遇,一夜暴富。
她自己糊涂了一辈子,到老了才明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手里有钱,腰杆子才能硬起来。
王建业说的“政策松动了”,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这几天在镇上,也隐约听到些风声,说是什么“个体户”、“万元户”的。
“也许……老娘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杨老太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她虽然年纪大了,但脑子还没糊涂,手脚也还利索。
上辈子吃了那么多亏,这辈子总该学聪明点。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一颗种子,悄悄地在她心里生了根。
她要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不再看任何人的脸色!
至于怎么赚……她得好好合计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