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忙碌了一天的林家人摸着黑回了家。
几人随意的打发了几口饭食,便回屋歇下了。
天色已晚,正屋却依旧亮着油灯。
林婆子坐在灯底下纳着鞋垫子,不时抬头朝门外望着。
林老汉泡完脚,用汗巾子擦干,见林婆子一脸心不在焉的,索性开口问道:
“你打从一回来就心不在焉的,瞅啥呢?”
林婆子心思本就不在纳鞋垫子上,听林老汉问起,也就顺势放下鞋垫子:
“这不是老二回来了嘛,以往他早就把工钱给我了,今儿个怎么到现在了还没啥动静。
诶,老头子,你说老二心里是不是有啥想法了。”
“急啥,老牛嚼草——早晚的事。
老二最是孝顺不过的了,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这么多年了,三个儿子什么样别人不了解,林老汉还能不了解吗?
儿子们的脾气他早就摸的透透的了。
老大憨厚,老实。种田卖力气是一把好手。
就是性子直,说不来软和话,闷闷的不讨喜。
幸好娶了个会来事的婆娘,弥补了他的不足。
但林老汉最器重的就是这个不爱说话的林老大。
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农家小户,长子就是日后继承家里大部分财产和承担起这个家的顶梁柱。
他二老以后也是要随着老大过日子的。
老二林有粮,他自小力气就大,爱交朋友,脑子还好使,颇有几分侠气。
幼年时,三兄弟中的老二是最被忽略的那个。长大后反而最能扛事,责任感强。
虽排行老二,却比老大更像大哥。
林老汉自认为还是很能拿捏的住林老二的。
他一旦流露出爹老了,家里一切都指望你顶住的神情,老二就会自觉将家里重担全部扛起。
至于老三嘛,那混蛋玩意最是爱偷奸耍滑。
但是架不住嘴甜会来事,总是哄的老两口眉开眼笑。
怪不得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呢,老三那家伙从小就招人疼。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的肉总归比手背的肉厚些。
哪个当爹娘不偏心?林老汉并不觉得偏心老三有什么问题。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林老汉有些得意:“准是老二来了。”
林婆子扔掉鞋垫子急忙跑去开门。
一看,还真是林有粮!
她转过身对老伴挤咕挤咕眼睛:还是老头子你厉害!
林有粮进屋后向坐在榻上的老两口拱手行了个礼,恭敬道:
“爹,娘,这么晚了本不想来打扰二老休息。这不是想着明日一大早你们都要忙地里的活计,怕耽误功夫。就提前过来和您二老说一声。”
“说吧,啥事啊。”
林老汉摸出旱烟点燃,吧嗒吧嗒抽了几口。
“虞氏和阿银这次落水遭了些罪,那赤脚郎中虽说了无大碍。
但她两身子骨本来就弱,我还是打算明日带她娘俩去镇上寻个大夫瞧瞧,开点方子调养调养。”
林婆子一听不是自己想的那件事,脸色立刻不好看起来,她拿着鞋垫子将桌子拍的哐哐响:
“有啥好调养的?
咱们农户人家哪里就那么金贵了,我当年刚生完你们哥仨就立刻下地抡锄头了!
没见我这会好好的,也没出什么事,怎么到你媳妇那就不行了?”
林有粮无奈道:
“娘,以前是以前。
以前屋里就您和我爹两个大人,您不干活就只能靠我爹一人。
现在家里干活的人这么多,不差那一两个。再说了,媳妇孩子是我自个的,我自然是心疼的。
我还指望虞氏给我生儿子呢!她若是没调养好,以后不好怀孕怎么办?娘也不希望我这一房绝后吧?”
林婆子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林老汉阻拦:
“行了行了,老二说的也在理,你要去便去吧,家里的活不用操心。”
林有粮应声是,正打算离开,却被林婆子叫住:
“等等,老二,你这次出去赚的银钱呢?”
林有粮步伐顿了顿,拿出二两银钱:“这次运镖的单子小,只赚了二两。”
二两也行啊!
林婆子正要伸手去拿,林有粮却收回手:“娘,这次的银钱没法交到公中了。”
“为啥?”
“明日带她俩去镇上看大夫抓药,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银钱呢。
若是不够,少不得还得来找娘再要一些。”
林婆子一听还要找她要钱,这还了得,手立刻缩了回去:
“找我要钱,没门!
二两银子抓药吃还不够?不够就别吃了!”
“知道了,天也晚了,您二老快休息吧。”
撂下这句,林有粮快步离开了正屋。
林有粮哪里会猜不到自己爹娘的小九九。
正如老两口了解他一般,他也十分了解他的爹娘。
林有粮是林老汉两口子的第二个孩子。他自小比较淘气,力气也比寻常孩子大,因此总爱和村里孩子打架。
和懂事听话的老大一比,老两口就对这个老二不是那么喜爱了。
林老三出生那一年正好是个丰年,地里收成很是不错。
夫妇俩对林老三的出生十分喜悦,认为这个三儿子是个有福气的,旺家。
因此夫妇俩将大部分精力和宠爱放在了这个三儿身上,林有粮便更加被忽略。
林有粮知道自己小的时候很淘气,他和村里的孩童打架后,爹娘总会提着他挨家挨户上门道歉。
他总对爹娘怀着一丝歉疚和补偿,认为自己小的时候太不懂事,让他们操了太多心。
当他将辛苦赚来的银钱递到二老手中,看到他们欣慰的目光赞赏的语气,他莫名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似乎是想替小时候那个自己争一口气似的。
他给的银钱一次比一次多,出去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他感觉自己在被这个家需要着,便铆足了劲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为这个家殚精竭虑。
他以为他在外奔波忙碌着,家中妻女也会因他过得更好。
却不知道他不在家的时候,他的媳妇因为没生出儿子,婆婆看不上她,妯娌间抬不起头。
他的闺女像他小时候那般被忽略无视,甚至最后被剥削身上所有价值。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的付出是理所应当,他们二房仿佛生来就应该为这个家奉献似的。
林有粮想到了自己前夜里做的那个奇怪的梦,那个梦太长了,长的仿佛过完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