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婉之最近频繁到访陆安镖局。
镖局的人已对她见怪不怪,有些自来熟的,甚至会和她打招呼,叫她一声“薛嫂子”。
吴婉之起初很不适应,遇见镖局的人就想避开。
她本以为薛良在镖局骂过她,因此镖师们都对她存着些许若有似无的敌意。
后来她发现自己误会了薛良。
经过多日接触,她已经很清楚,这些镖师对她的探究,大部分只是出于好奇和惋惜。
他们好奇吴婉之的相貌和秉性,又惋惜薛良——他们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竟然被迫娶这么个普通的、残疾的娘子。
不过除了那日学她走路的郭青山外,其他人都没有把自己的惋惜赤裸裸地表露在吴婉之面前。
其实那郭青山也没再犯贱,甚至抓耳挠腮地跟她道了歉,学着人喊她“薛嫂子”。
吴婉之不知他怎么变了态度,没有接受他的歉意,只赏了对方几个冷眼。
总之,吴婉之最近没有再感受到明晃晃的蔑视和恶意。
吴婉之把这些归功于他们的善良,以及薛良的沉默。
看来薛良没有在镖局说过她的坏话,也没向任何人提及他们的过往。
虽然多半是因为他不屑在旁人面前提起吴婉之,但吴婉之还是很感激他的沉默。
被叫“薛嫂子”的次数多了,吴婉之便有些麻木,如今已经习惯性点头答应了。
这日,吴婉之像往常一样前来送饭,可薛良却不见踪影。
她里里外外找了几遍,都没找到薛良,倒是在花道里,撞见第一回来镖局时见过的镖师袁小江。
“东家、薛良、老账房正和官府的人掰扯,你跟我走吧。”
袁小江冲吴婉之招手,领着她来到了练武场侧后方的另一个会客堂。
会客堂外头的院门已挤满凑热闹的镖师,吴婉之远远便听见里面传来男女的骂声。
“你们这是敲诈,勒索!他爹的,主意竟敢打到官府头上来!”女子的骂声很是愤恨。
“白纸黑字写明了,超出预计的伤亡要另外算钱。你们还想耍赖?”男子的回应倒是很淡定。
“手臂折了一条算十两?你们干脆去抢好了!我说了要在合理范围内!”女子火爆炸起。
“我们就这个收费标准,还有误工费你也没算。”男子提醒。
男声此话一出,对谈的女子骂声更大。
袁小江挤开凑热闹的人群,吴婉之紧跟着他钻进去。
到了院子里头,吴婉之得以看见会客堂里的情景。
那日在街上与薛良交谈的女捕快,此时正领着另外两位同僚,对镖局的东家陆安疯狂辱骂和威胁。
拍桌声和谩骂声此起彼伏。
吴婉之在诸多语气叹词和脏话之间,挑出些许关键字眼,得知她们是为剿匪的事情讨价还价。
老账房站在陆安旁边,见东家被骂,也帮陆安激情拍桌回怼。
桌面的费用清单都快被他用手指捅出窟窿了,“你看这清单,哪一项不要钱啊。”
那陆安面对三个捕快猛烈炮火,也骂了几句。
见那为首的女捕快骂得停不下来,陆安灵机一动,忽然双手合十,摆出一副求饶模样。
等那女捕快骂声变小,他又咧开个笑脸,展开双臂表示无所畏惧,直接瘫倒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开始耍赖。
那女捕快被耍了一通,差点气绝,拍拍桌面,冲抱臂坐在陆安另一侧的薛良喊:“你东家疯了!你东家疯了!你不管!”
薛良原本披着外袍坐那观战,见战火烧到自己,但火源还在别处,都懒得开口,只对女捕快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那女捕快见他也是一脸死样,气得倒退两步,拔刀大喊:“我砍死你们这两个孙子!”
女捕快的两个同僚见状赶紧劝住她,“穆姐!穆姐!我们回去和大人商量!动粗他们就得逞了!”
那被称作穆姐的捕快捂着心口平复心情,对着陆安再次开口:
“扣留贼匪是犯法的。你们再不把人交出来,我找人把你们抓去坐个十年八年的牢。”
“什么贼匪?没见过。”陆安扭头看向薛良,“薛良,你见过吗?”
薛良摇摇头,与陆安狼虎相谋,“没见过。”
“……我祝你们两个生儿子长八瓣屁股。”
穆凌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实在没法了,只能留下一句绝望的诅咒,带着同僚愤然离去。
吴婉之见状赶紧侧开身子给她们让路。
穆凌从她身边穿过,忽然停了脚步,扭头问她:
“你和这群死人穿的衣服不一样。听说薛良的母亲给他娶了个漂亮的娘子,天天来镖局看他,是你吗?”
吴婉之没料到她忽然会问这么一遭,一时无措,下意识点点头,承认自己就是薛氏找来的。
穆凌得到她的确认,绝望的表情更加绝望。
她颤巍巍地举起手,指向薛良的方向,因伤及无辜而感到十分痛心,“我刚才骂的是薛良没骂你。我没诅咒你生儿子长八瓣屁股。”
吴婉之忽然觉着这个女捕快又善良又可怜,顿时对她心生同情,“我知道的。”
穆凌接收到吴婉之同情的目光,瞬间感悟到她的内心正义,表情肃然,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朵鲜花插牛粪,可恨!”
说罢痛心地走了。
吴婉之目送她,一时没搞懂她最后一句话,心中疑虑:
“她骂我是牛粪吗?还是骂薛良是牛粪?看这情形不像是骂我……可千万别让薛良知道有人骂他牛粪。”
捕快走了,看热闹的人散去。
薛良和陆安说了几句就要回屋。
吴婉之迎上去叫他,薛良不咸不淡地瞧她一眼。
吴婉之见他伤没好,想去搀扶他的手臂,被他躲开了。
她只好跟在薛良身后回屋,两人一路沉默。
薛良不爱搭理她,吴婉之就算对刚才发生的事有八百个见解和疑问,也不会问薛良的。
“我不是让你瞒着我娘?”
薛良忽然站定,吴婉之差点撞上他后背。
被他说得不明所以,吴婉之从他身后探出头去看前路发生何事。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只见薛氏正沉着脸,站在薛良的屋子里等他们。
完了。
薛良受伤的事还是没瞒住她。
薛良进屋时还算淡定,吴婉之却是头都不敢抬。
“我儿子不是去东州押镖去了么,怎么忽然闪现在这里?”薛氏冷冷道。
见两人都没想好措辞,薛氏拍拍吴婉之放在桌面的饭盒,对她骂道:
“你以为自个很精是不是?每天偷着带饭出门,你娘还以为你偷人,几天没睡好。”
吴婉之无可辩驳,双手交握身前,老实低头挨骂。
薛氏见她没出息,转而又骂自个儿子,“死不死得了?”
薛良扯出个极为难得的,讨好的笑容,“好得很。”
“死不了不会回家?”
“打算回了。”薛良答道,给薛氏倒了杯茶。
薛氏推开他递来的茶,“你们这镖局不管饭?”
“管。三个大厨一个病了,一个生了,一个回乡探亲。镖师们轮流做饭。
那群二货不是煮米放糖,就是煮粥放醋,连水灼大白菜都做不好,做的不是人吃的东西,比我娘煮的差远了。”
薛良伸腿勾来一张凳子,扶薛氏坐下,继续说:
“饭做得跟屎似的,也不舍得再请个大厨,还不让我出去买,说怕我胡吃海塞让伤口恶化。
个个都是傻货二百五。要不是贪图看病方便,我早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