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薛良不想看见吴婉之,所以她连着几日都没去镖局找他。
这天,她去药馆给吴氏抓药,意外听见几个大夫在谈论薛良。
“是陆安镖局那薛良?”一个留着三寸黑须的大夫问道。
“除了他,还有哪个薛良值得说的?前几日他带着二十余人在大街纵马,吓得人心惶惶。
想必又去干了什么混事。不过他这次是吃到苦头了,被人砍了一刀,已躺在床上好几天。”
先挑起话题的八字胡大夫继续说道:
“给他治病的柳云归是我三姑的儿子的同窗的朋友。听他说那薛良不遵医嘱,伤情恶化,没几日可活了。
估摸再过两天,镖局就要通知她老娘去收尸了。嗐,我说他就不该找柳云归,该找我,我医术不比他好多了。”
伤情恶化?吴婉之的心,随着那几个大夫的话悬了起来。
“他亲娘还不知道他受伤么?”另一个没胡须的白面大夫也参与讨论。
八字胡大夫:“不知道。镖局让柳云归对外保密。要不是柳云归前日吃酒吃醉了,说漏嘴,讲给我三姑的儿子的同窗听,我也不知道。”
三寸胡须:“他不是娶妻了么?她娘背着他,给娶了个瘸腿的。当时镇里街坊还笑了他好一阵。”
八字胡大夫:“嗯……她娘子倒是知情,不过只在他回镖局当晚去看过一眼,后来再没去过。
听闻她娘子也不是个好名声的,估计是盼着他早死,好继承薛良的家财。”
白面大夫:“唉,这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吴婉之听这些大夫都说薛良是“恶人”,对他说三道四,心里不好受。
她觉得薛良再混,也不至于惹到这些治病救人的大夫头上,欲上前说几句。
可转念一想,薛良如果真的病入膏肓,说不定还要来求这些大夫治病,不好得罪他们。
当务之急是先去看看薛良情况如何。
心思既定,吴婉之剜这些大夫一眼,匆匆走了。
“诶,那姑娘干嘛瞪我们?”八字胡大夫一头雾水。
镖局的老门房钟伯已经认得吴婉之,见吴婉之匆忙跑来,叫她当心台阶。
“钟伯,薛良怎么样了?”
钟伯听她问薛良,无可奈何地叹气,“你快进去看吧。”
见钟伯如此,吴婉之脸都白了,赶紧跑进镖局找薛良的屋子,连镖师们的目光都没理会。
“薛良!”吴婉之到的时候,柳大夫刚换完药。
薛良衣服刚穿到一半,被她给叫住了。
他见吴婉之满头大汗,神色严肃起来,“家里出事了?”
薛良曲着一条腿坐在床榻上,精神爽利,在她进来前还和柳大夫说话。分明恢复神速,哪有半分伤情恶化的样子。
“你不是病情恶化了么?”吴婉之走进去,迅速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探究的目光才落在他脸上。
“谁说的?”薛良紧绷的表情有所松动。
“逢春医馆的大夫说你不遵医嘱,快死了。”
吴婉之目光又落在薛良的伤口处,再次确认薛良没有恶化。
“放狗屁。”薛良说道,把衣服套好。
“逢春医馆是我对家,和薛良又有旧仇,经常乱说话的。薛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一旁收拾药箱的柳云归大夫笑眯眯地解释道。
吴婉之这才留意到这个面善的大夫,朝他报之一笑,“我太鲁莽,让你见笑了。”
“无妨。薛良不好好喝药,有些不遵医嘱倒是真的。”柳大夫指了指桌面的饭菜和药汤。
吴婉之顺着他的手看去,见那些东西都没动几口。
“你家里人病了?”柳云归又看向吴婉之手里的药包。
吴婉之回过头来,没想到他突然会问这个,下意识答道:“我娘,老毛病了。”
柳云归了然,“可以到东街柳家医馆来看看。我们医馆百年传承,口碑在外,比逢春医馆那群吃干饭的好多了。
不信你问你丈夫,以前他被人一剑捅个对穿,都是我救的。人病了可以来,鸡鸭猪狗等牲畜病了,也可以找我,我收费很便宜。”
吴婉之没想到这柳大夫看上去温润如玉,说话却是半点不拐弯,骂完别人吃干饭,就推销起自家医馆来了。
不过他是镖局“御用”大夫,想必医术自然不错,说不定真能治好她娘。
吴婉之感激地点头。
柳云归对她笑了笑,又对薛良说道:“今天开的良药不喝,明天我就给你开碗砒霜。”
薛良重新倚靠床头,没搭理他,好似吃砒霜也无所谓。
柳云归也不恼,提起药箱和吴婉之点头告别。
吴婉之见大夫离开,走到薛良跟前,“你怎么不喝药?”
“太热,晾一晾。”
吴婉之闻言过去碰了碰药碗,“已经凉了。”
“太凉。”薛良又道。
他这分明就是不想喝。
吴婉之稍作思索,“是太苦了么?我去给你买点糖。”
“不用。”薛良叫住吴婉之,眼神打量,似乎想从吴婉之脸上扒下点什么东西。
过了会,应该是没从吴婉之脸上找到他想要的,他垂眸,有些泄气的样子,“这饭菜难吃,空腹喝药胃里难受。”
“你想吃什么?”
镖局给薛良准备的是米饭、白菜豆腐汤和清炒牛肉,看上去清淡,却是适合养伤的。
吴婉之没想那么多,只当薛良连吃几天清淡的,已经腻了。
薛良眸光微闪,也不扭捏,“你去炒碗辣椒饭来。”
“……不行。”吴婉之马上拒绝,吃辛辣食物只会让他伤口恶化。
薛良凝眉,盯了吴婉之一会,见她不为所动,没什么好说的了,遂道:“你走吧。”
吴婉之稍作思忖,“我给你做山楂红烧肉怎么样?酸酸甜甜,肥而不腻的,想必很开胃。再配个鲫鱼汤?”
“算了,我一会喝药。你回去吧。”薛良开始赶人。
想来薛良只想吃辣椒炒饭。
吴婉之有些无奈,见薛良又不能沟通了,只好先走。
只是吴婉之放心不下,往后数日都找借口去镇上,瞒着薛氏,带饭探望薛良。
她怕一日不去,隔天又从别人嘴里听见薛良病重。
她不想再被吓一次了。
薛良见吴婉之不听人话,总不好让老门房不准她进门,遂也不管她。
反正她只来看一会,亲眼见他喝了药就走,两人没什么话说。
吴婉之见薛良吃她做的饭,又肯喝药了,以为薛良是赶她不走,故而想快点吃完,好让她滚蛋。
虽然这不是什么好态度,但总比薛良不吃饭、不喝药强。
她倒不是有受虐倾向,对薛良的厌恶毫无反应,而是因薛良拍西厢门那晚,吴婉之发现他用的是左手。
可她分明记得薛良小时候的惯用手是右手。
这个发现让吴婉之心跳加速。
她内心惊疑,但不敢细问,只是这几天送饭来,都偷偷地观察薛良拾碗的右手。
那手节骨分明,筋脉有力,动作自如,又不像是残疾的。
十年前,薛良的右手被学堂的小霸王带人打断。她不知道这事和她有没有关系。
她当时为了给薛良凑钱医手,做了这辈子最愚蠢的事情,导致后来的状况变得更加糟糕。
吴婉之当年跳了河,醒来后没等到他康复的消息,就听吴氏告诉她,薛良已经搬走。
难道是那时落下了隐疾?
看他如今将左手训练得如此灵敏,与常人无异,吴婉之的负罪感快要将自己淹没。
为此她不忍见薛良因为不吃饭而消瘦。
也不愿见薛氏为他忧心,她只想尽自己一份力,让这家人好过些。
薛良不是没发现吴婉之的打量,但只觉得她在心里窝坏主意,懒得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