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听不出情绪,可车夫老王知道,夫人心里定然是极为不舒坦的。
他身为男人,又在高门大户里做工,自然也是十分清楚,男子三妻四妾是极为平常的事情。
尤其是对那些官宦贵族而言,更是算不得什么大事。
甚至很多当家主母正头夫人主动为夫君纳妾的。
可,那是旁人?!
侯爷对夫人可是情深似海,京城里出了名排的上号的夫妻情深,哪怕老夫人做主和那些言官旁敲侧击说侯爷惧内夫人善妒,侯爷也没动过纳妾的心思,甚至还据理力争当众发下誓言,此生此世只要夫人一人,绝不纳二色。
曾经西域番国进贡美女,彼时侯爷正好办了件让陛下满意的差事,便顺手赏赐了几个美女,侯爷都冒着触犯天颜圣怒推辞了,惹得陛下好生不快,还当是夫人太过善妒,斥责夫人,说侯爷堕了男人的嘴威严,侯爷却一笑置之,颇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意味。
贵妃甚至还在宫宴上当众给夫人难堪,后来侯爷知道了,还为夫人出头为难了贵妃母家的兄长出气。
人人都说侯爷心里只有夫人,夫妻成亲十多年,后宅干净的让人羡慕,就算那些曾经嫉妒挖苦的,也不得不承认侯爷和夫人是夫妻楷模。
久而久之,人们也逐渐接受了,甚至有了嫁人当嫁侯爷的说法,闺阁女子无不艳羡夫人嫁予侯爷的。
甚至脾气古怪的长公主也数次当众夸赞夫人有福气。
要知道这位长公主可是当今陛下唯一一母同胞的亲姐,少年慕艾跪求下嫁,却被背弃,哪怕驸马去世多年都不曾释怀,常把天下男儿皆薄幸挂在嘴边。
起初也是不看好夫人和侯爷的,觉得侯爷定然是要倚仗林家,有所求,才故意摆出情深不寿的样子来做戏,可后来,连她都松了口。
后来侯爷牵扯上一桩旧案,按照律例,应当要被连坐,还是这位长公主站出来说了句,“如此专情之人,想来并不知情。”
那之后,侯爷更得陛下看重不说,甚至委以教导皇子之责。
定远候府也一日日攀高。
夫人打理内宅井井有条,侯爷无后顾之忧,定远候府一派欣欣向荣。
夫人更是被当做十全夫人的楷模,凡有婚嫁,有头有脸的都抢着请夫人去为新人梳头。
若非亲眼所见,车夫老王真是打死都不会相信,对夫人一心一意的侯爷,会在外面养外室,还是在夫人的嫁妆宅子里。
他不知道夫人是如何知晓的,可想来定然是不痛快的。
想着,他一边勒紧缰绳,一边忍不住回头,车帘随着马车行驶颠簸来回晃动。
透过缝隙,他看到夫人端坐在马车里,一张贤良端庄的脸,始终平静如常,只有微微泛红的眼尾和微微颤抖的双肩,透露出几丝情绪。
怕有失体统,他只匆匆瞥了一眼,就快速收回视线,心头却再难平静。
心里深深喟叹一句,果然,世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儿。
侯爷也不是圣人,不能免俗。
他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人,得夫人看重,有了这份糊口的差事,不至于饿死街头,夫人仁善,从不把他当下人看,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他,给他预备一份。
想着,他有些于心不忍,便冒着托大以下犯上的风险,沉思良久,还是想劝一劝。
“夫…”
可才刚开口,耳边却响起夫人清冷的嗓音,“老王,我记得你跟我提过,你有很多亲戚朋友…“
老王愕然一瞬,随之恭敬应了一声,忍不住纳闷夫人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就听到林苏眠又道,“你帮我挑选些可用的,不够的话,去牙婆那里买些,越多越好,尤其会功夫的,要是丫头婆子身上带功夫的更好,不必吝啬银子。“
说着,纤细白嫩的手腕从车厢里探出来。
老王勒住缰绳,迟疑了片刻,才颤抖着伸出手,却突然想起什么,用力在身上干净的地方反复擦了擦手,才又去接那银票,却小心着没有敢触碰到夫人玉体分毫。
林苏眠收回手,依靠在车厢壁上,声音悠悠响起,“尽快办妥…“
说着,似乎低低叹了一声,声音里透着些无力,“如今我能信任的不多,你算一个。”
闻言,老王往怀里塞的手一顿,眼底快速朝马车看去,虽有车帘遮挡,看不到什么,心里却猛地升起一股子炙热,用力挺了挺脊背,郑重点头附和一声,“老奴一定不负夫人所托。”
林苏眠点点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又出声兀自交待,“一部分盯紧桂花巷,一部分盯紧几位少爷,还有周家,老爷,以及老夫人…”
想着梦里那些画面,她的心沉了又沉。
虽然她心里始终觉得难以置信,甚至抱有最后一丝幻想,却也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按理说,她操控苏家后宅多年,人手不缺,可梦里孤立无援的画面,还是让她不得不多留一条路。
闻言,车夫老王有些怔愣,嘴巴张了张,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又把嘴巴闭紧,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夫人不是个没主意的,既然有所安排,定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而且,他也时常听到一些风声,之前还不曾多想,如今仔细思忖,也觉得处处透着不对劲。
正暗自思忖着,突然听到夫人喊停,他定睛一看,才想起,夫人时常在这里的铺子给小少爷添置东西带回去。
大少爷最喜欢读书,夫人便时常买上好的文房四宝,二少爷喜欢习武,夫人也经常会请最好的能工巧匠打造最好的刀枪剑戟,还有三少爷最喜欢各种美食,夫人也时常带回去给他。
思及此,他急忙勒停马车,正准备拿出脚蹬助夫人下车,却看到夫人已经扶着车壁自己跳了下去,失神的功夫,就见夫人已经快速朝一家刺绣铺子走去。
他并没有跟上去,心里却升腾起一股诧异,府里有专门的绣娘,夫人忙于内宅,服侍老夫人,照顾老爷和几位小少爷,无暇亲自针线,并不经常光顾这种铺子。
至少,他赶车的时候,从没见夫人来过。
可主子的事却也不是他能置喙的,哪怕他刚刚被委以重任。
想着,他伸手往怀里摸了摸银票,确定银票还在,长松一口气。
他已经多年没见过这样大额银票了,自从受伤之后,他居无定所,要不是蒙夫人不弃收留,只怕早就露宿街头。
身世也是随口胡诌的,可是却也不敢辜负夫人信任。
想着,心里已经盘算着该怎么为夫人寻找人手。
虽然已经远离江湖,可寻找些可用的人,应当还是不在话下的。
正琢磨着,就听到脚步声临近,抬头,看到夫人手里多了个匣子,有了经验,他赶紧摆放好脚蹬,不敢搀扶,只能弓腰虚抬手做出以备不测地手势,边提醒夫人小心。
林苏眠头也没抬,轻点头,上了马车,手里一直紧紧捧着匣子。
里面是最近时兴的绣样。
不知道苏雪那丫头喜不喜欢?
上次她做寿,那丫头亲自为她绣的屏风,她甚是喜欢,却克制自己没表现出来,她还记得当时那丫头眼底浓浓的担忧和失落。
如今想起,心头不禁微微刺痛,不由得更加抱紧怀里的匣子。
不多时,车夫老王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原是已经到了。
林苏眠怔愣一瞬,还是开口,“直接回梧桐苑。”
平日出府归来,她总会先去给婆母窦氏请安,马车也是直接在寿安堂外停下,可今个儿,她却不想了。
车夫老王应了一声,便直接调转。
已经准备进去禀告老夫人窦氏的守门婆子见状,愕然原地,等回过神,已经眼睁睁看着马车驶离,才想起急匆匆进去禀报。
窦氏接到女儿苏芊的书信,就一直心神不宁,苏芊信里反复提及,觉得林苏眠不对劲,恐有所怀疑,她从收到信,就让人守着院门,一旦林苏眠回来,立即禀报。
已经筹谋许久,按理说不该出岔子,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若是真被察觉了,不说后话,林苏眠和她背后的林家不是好惹的。
想着,她更加忍不住催促,“还不赶紧去看看,到底回来了没有?!”
屋子里留下的都是她的心腹,见状,便随手指了一人吩咐,“你去。”
朱嬷嬷得令,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也只能领命,没料,刚准备出门,就迎面撞上急匆匆闯进来的守门婆子,当即眉头一拧,斥道,“冒冒失失的,怎么回事?!是不是夫人回来了?!”
守门婆子一怔,正要开口,就见已经等的焦躁不安的老夫人窦氏顿时脸一拉,摆起谱儿来。
都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对于老夫人的事情心知肚明,知道这是要装病拿捏夫人。
正想着,老夫人窦氏已经哎呦哎呦喊了起来。
守门婆子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俯下身子颤颤巍巍道,“本来已经看见夫人的马车了,可是谁成想,还没停下就走了,兴许是夫人临时有什么急事着急赶着去处理。“
闻言,屋子里原本嘈杂顿时死寂,刚才还捶胸顿足喊不适的窦氏也戛然而止,不敢置信颤抖抬手,气声道,“她,她竟然敢不先来请安?!”
反了,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