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就去叫大哥。”景小花得了蒲娇娇的准话,小脸上漾开大大的笑容,转身就噔噔噔往景宏毅的房间跑去。
那脚步轻快的模样,哪里还有一开始蒲娇娇见到的先前胆怯迟钝的样子。
蒲娇娇望着她小小的背影,唇边不由自主地弯起,心里暖融融的。
收起笑容,她手脚麻利地拿起早就备好的笸箩,正准备将锅里炒好的栗子筛出来,隔开滚烫的河沙。
“啪啪啪!”
突然响起的急促敲门声,在这安静的傍晚显得格外突兀,惊得蒲娇娇手里的笸箩都晃了一下。
她心里瞬间绷紧,带着几分警惕扬声问道:“谁呀?”
这家里如今就她一个能主事的带着两个半大孩子,由不得她不谨慎些。
“景家媳妇儿,是我,你郑婶子!”门外传来一道略显尖细的女声。
是隔壁隔壁院的郑婶子。
蒲娇娇心里那根弦稍稍松了些,但随即又蹙起了眉。
她放下笸箩,擦了擦手,快步走到院门边,拉开了门栓。
门一打开,一个穿着灰扑扑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便出现在眼前,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容,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往院里瞟。
“郑婶子,这会儿过来,有事?”蒲娇娇面上也挂起客气的笑,心里却在打鼓。
她融入这个时代的时日尚短,跟周围邻居也就是点头之交,并无深交。
况且她素来喜静,不太习惯跟人东家长西家短地凑热闹。
眼下正是各家飘起炊烟做晚饭的时候,这位郑婶子突然造访,实在有些奇怪。
“哎哟,景家媳妇儿,”郑婶子夸张地吸了吸鼻子,那双小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你这院里做什么好东西呢?香得嘞,我隔着墙都闻得真真儿的!是糖炒栗子吧?”
蒲娇娇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郑婶子的鼻子可真够尖的,两家虽是邻居,但也隔着两道土墙一个小院呢,这香气居然都飘过去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嗯,婶子好鼻子。今天带孩子们上山玩,顺手捡了些野栗子,就炒了点给他们解解馋。”
“可不是嘛!”郑婶子立刻顺杆爬,语气熟稔得仿佛自家亲戚,“天天就闻着你家院里飘香,不是肉味就是点心味儿的。我家那小孙子,今儿闻到这栗子香,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在家里直跺脚,非闹着也要吃。这不,我就厚着脸皮过来,想替孩子讨几颗尝尝鲜。”
说着,她眼睛就直勾勾地往蒲娇娇身后的灶房方向瞟。
这话说得……蒲娇娇心里有些不舒服,什么叫“天天闻着”,好像她家多铺张浪费似的。
而且这直接上门讨要的架势,也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但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又是邻居,直接拒绝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
她心里叹了口气,转身进了灶房,找了个家里不太用到的粗瓷碗,象征性地装了小半碗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出来。
“婶子,刚出锅的,还热乎着,拿回去给孩子尝尝吧。”
郑婶子一看那碗,嘴立刻撇了撇,眼神里带上毫不掩饰的嫌弃,嘴里更是嘟囔开了:“就这么点儿啊?啧,不就是山上捡的野栗子嘛,瞧你这小气吧啦的样子,还当什么金贵东西……”
话是这么说着,她手上的动作却快得很,一把就将那碗接了过去,紧紧攥在手里,还又凑到鼻子底下用力嗅了嗅那香甜气。
蒲娇娇被她这番言行噎得心头火起,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厚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她往前一步,伸手就要去夺那碗:“既然婶子瞧不上,那还是还给我吧,我们自家还怕不够吃呢。”
哪知郑婶子跟个老油条似的,身子极其灵活地一拧,就把那碗护在了怀里,还斜眼睨着蒲娇娇,拔高了声调数落起来:“哎哟喂,瞧你这话说得!我这不也是看你刚和景捕头成亲不容易,给你个面子,才不嫌弃你这点东西嘛!咋地,我家孙子吃几个野果子儿,你还不乐意了?”
话里话外,倒成了蒲娇娇小气、不识抬举,她郑婶子肯收下这碗栗子,反倒是给了蒲娇娇天大的面子。
蒲娇娇简直被这神逻辑和厚脸皮气笑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僵持的气氛,被一道清脆的童声打破。
景宏毅牵着妹妹景小花的手,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
他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像个小大人似的护在蒲娇娇身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向院里的不速之客。
“郑婶娘,”景宏毅开口,声音不高,吐字却异常清晰,“学堂里的夫子教导我们,‘来而不往非礼也’。
既然您收了我家的栗子,那敢问您家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可否也让我们尝尝味道?”
这番话,有理有据,还带着点孩子气的认真,直接把郑婶子问得一愣。
她脸上那点子理直气壮瞬间就瘪了下去,像是被戳破的气球。
“哎哟哎哟……”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眼神躲闪,不敢跟景宏毅对上,
“啥?啥好吃的?小孩子家家的,瞎说什么呢……哎呀,瞧我这记性!家里灶上还炖着菜呢,可不能离人,我得赶紧回去瞧瞧!”
她嘴里胡乱嘟囔着,脚下却跟抹了油似的,抱着那小半碗栗子转身就往外走,步子迈得又急又快,活像后面有狗撵,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句场面话都顾不上说了。
“哐当”一声轻响,蒲娇娇伸手把院门从里面闩上了,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院子里静了下来,只剩下母子三人,三人相互对视,忽然之间“噗呲”一笑,对刚才郑婶娘那落荒而逃的身子都觉得可笑。
景宏毅仰起小脸看着蒲娇娇,神情带着几分少年老成的稳重:“阿娘,您别理会她。郑婶娘向来如此,下次她再来,您若是不想给,直接回绝便是,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他那声“阿娘”叫得无比自然流畅,尾音里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亲近和依赖。
蒲娇娇心头那点因郑婶子而起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了大半,只剩下惊喜。
这孩子,居然叫她阿娘了?是不是已经从心里接纳了她?
她忍不住弯下腰,伸手轻轻揉了揉景宏毅的发顶。
“嗯,阿娘听你的。”蒲娇娇笑着应了,转身朝灶房走去,“不提她了,糟心。来,我给你们俩盛栗子吃,刚出锅的味儿最好。不过不许贪多,尝尝鲜就好,仔细留着肚子晚上吃饭。”
她用干净的木瓢舀了两小捧油光乌亮的糖炒栗子,分别装进两个粗瓷小碗里,递给眼巴巴瞅着的景宏毅和景小花。
看着两个孩子得了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剥开栗子壳,把饱满的栗子仁塞进嘴里,小脸蛋吃得鼓鼓囊囊,蒲娇娇的心情也彻底明媚起来。
想着孩子们刚吃了甜栗子垫了垫,晚饭就不做太复杂的了。
她动作麻利地和面、擀面、切面。
雪白的面团在她手下变得柔韧而富有弹性,不一会儿就成了一沓厚薄均匀、整整齐齐的面条。
灶膛里火苗跳跃,锅里的水很快就咕嘟咕嘟地翻滚起来。
下入面条,煮到恰到好处,捞出控干水分。
接下来是点睛之笔,猪油。
那是前些日子用新鲜板油熬出来的,盛在罐子里,洁白细腻,宛若凝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