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伤心呐!
他虽然是个文化人,但骨子里还是重男轻女的旧思想,女子都是赔钱货,小子才是传后人,可是八年前,儿媳给他生下个大孙子,未出满月就夭了,接连蹦出两个女子来,现在好不容易又生下个小孙子,刚过百天又要死了,难道徐家要断子绝孙了吗?
在儿媳的骂声和哭声中,徐五仙不由悲从中来,也哭了起来,蹲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抹着鼻涕和眼泪。
徐振华和徐金凤进了屋,李玉花看见女儿,越发按捺不住,将儿子放在炕上,提起女儿就打,嫌空手打得不够劲,顺手抄起一把用糜子苗扎的笤帚,雨点般地落在女儿身上。
徐金凤毕竟年幼,虽然自知自己是“罪人”,但剧烈的疼痛还是让她大哭起来。
她一边挨打,一边哭,一边叫着妈妈,一边蹦跳着,一边颤抖地扑挲着被打过的部位,仿佛这样可以缓解疼痛。
先前有村里的人拦着,现在没人拦了,李玉花可以放开手脚尽情地打了。
徐振华甚至还帮衬着骂:“好好打,打死算了!”
徐五仙得了空,总算可以看看孙子了。
徐锦程这会儿躺在炕上,不哭不闹,一动不动,眼睛紧闭,不知是在昏迷中,还是睡得沉,只是嘴唇偶尔吧咂一下,证明他还活着。
徐五仙坐在炕棱上,俯下身子看着孙子,长胡须耷拉在孙子脸上,眼泪哗哗地下,从脸上流到胡须上,胡须湿漉漉的。
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孙子干瘪的脸蛋,起先是哽咽,一边轻声呼唤着孙子的小名,见孙子兀自不醒,他终于爆发出一声苍老的哭喊:“程程啊,你睁开眼看看爷爷吧!”
徐振华本来没哭,听到这声哭,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扑倒在红躺柜顶上,放声大哭起来,握紧拳头,捶打着柜顶。
其时,除了躺在炕上的徐锦程,和在外面玩耍的徐银凤,徐家所有的人都在哭,越哭越大声,越哭越凄惨,拴在院里的小儿马也跟着凑热闹,扯开喉咙嘶叫起来。
哭声传到了田野,正在地里割麦子的村民,纷纷直起了腰,悲悯的目光投向徐家的方向,都以为徐锦程死了。
队长叹息一声:“唉,到底没保住,徐振华没儿命。”
有人却又开起了老虎头的玩笑:“哎,老虎头,你闺女守寡了,嫁给我儿子吧,我不嫌弃,你老婆那么漂亮,你闺女肯定也差不了。”
徐银凤从河槽里爬到河堤上,也望着自家方向,竖起耳朵听着,满脸惊慌。
她定夺了一会儿,忽然撒开腿,朝着自家方向跑去了。
徐锦程并没有那么快死,但是身体每况愈下,除了还有一点体温和呼吸外,基本上和死人没什么分别了,连奶都不会嘬。
徐振华已不抱希望了,甚至说要把他扔出去,早死早投胎。
不怪徐振华残忍无人性,人穷命贱,在医疗水平落后的当年,不知有多少孩子死于不知名的疾病。
像徐锦程这样已被医院判了死刑,且没有半点活气的孩子,留在家里,对他来说是折磨,对大人来说是上刑,反正迟早熬不过,不如早点解脱,趁他还感知不到痛苦的时候。
但李玉花舍不得,儿子不嘬奶,她就把自己的奶水挤在碗里,掰开儿子的嘴,一小勺一小勺地给他喂,尽管他咽不下去多少,大部分的奶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但聊胜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