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昭死死地盯着沈辞,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神情变幻不定。
她办案多年,从街头混混的斗殴到朝廷大员的秘辛,什么场面没见过。
可眼前这个病秧子,和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超出了她过去十几年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
心魔画像?
这是什么东西?
是道士画的符,还是和尚念的经?
“故弄玄虚?”
沈辞轻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
他没有正面回答楚云昭的质疑,只是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扫过演武场上那一群神色各异的悬镜司校尉。
“破案,查的是人心。”
“凶手留在现场的,除了脚印和血迹,还有他无法掩盖的欲望、恐惧和执念。”
“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比任何物证都更加真实。”
“我,只是把它们画出来而已。”
他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笃定,仿佛在阐述一个天地至理。
演武场上,那些原本准备看笑话的汉子们,脸上的嘲弄渐渐凝固了。
他们听不懂什么欲望和执念,但他们能感觉到,这个病秧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一种让他们后背发凉的认真。
楚云昭胸口一阵起伏。
理智告诉她,这全是歪理邪说,无稽之谈。
可沈辞那份平静,那份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从容,又让她心底升起一股荒谬的念头。
或许……他真的可以?
“好!”
楚云昭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倒要看看,你这‘心魔画像’,到底能画出个什么名堂!”
她猛地一挥手,对着身旁一个精悍的下属喝道。
“赵五,给沈主事安排一间最安静的院子!”
“是!”
“再传我的令,从现在起,沈主事需要任何卷宗、任何资料,哪怕是三年前的陈年旧案,都必须在半个时辰内,送到他手上!”
“还有,”她转向另一个下属,“去库房,取最好的徽墨、宣纸、狼毫笔,给沈主事送去!”
命令下达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悬镜司的这群饿狼虽然桀骜不驯,但对于总旗的命令,执行力却是一等一的。
很快,沈辞便被带到了悬镜司后院一处独立的小院。
院子很清净,只有一间书房和一间卧房。
赵五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好,然后抱拳道:“沈主事,您还有什么吩咐?”
沈辞坐到书案前,拿起那支狼毫笔,在指尖轻轻转动着。
“把‘无头新娘案’的所有卷宗,全部拿来。”
“是,属下已经让人去取了。”
“不是现有的这些,”沈辞摇了摇头,“我要全部。”
赵五一愣:“全部?”
“没错。”沈辞的语气不容置喙,“七个案发现场最详细的布局图,必须精确到每一件家具的摆放位置和尺寸。”
“七位受害人从小到大的所有资料,她们的性格、喜好、闺中密友、甚至是她们最讨厌吃什么菜。”
“她们的家庭关系,父母、兄弟、姐妹,以及所有订过亲、退过亲的过往。”
“还有,她们出嫁前,所有参与过婚礼筹备的人员名单,从做嫁衣的绣娘,到抬花轿的轿夫,一个都不能漏。”
赵五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东西,查来有什么用?
一个新娘子讨厌吃什么菜,跟她被杀有什么关系?
这哪里是在查案,这分明是在给这七个死人写传记!
“怎么,办不到?”沈辞抬眼看了他一下。
“不不不!办得到!”赵五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属下这就去办!保证天黑之前,全部送到您手上!”
说完,他逃也似的跑出了院子。
太可怕了。
这个沈主事,虽然看着随时都会断气,可被他看那么一眼,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扒光了似的。
接下来的两天,整个悬镜司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忙碌之中。
一向以追踪和格斗见长的校尉们,全都变成了文书和信使。
一摞摞积满了灰尘的户籍档案、地方志、商会记录,从京城各个衙门的库房里被翻了出来,源源不断地送进那间小院。
小院的门,从沈辞进去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一日三餐,都由专人放在门口。
演武场上,汉子们操练的劲头都没那么足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都在议论这件事。
“你们说,那姓沈的小白脸,到底在里面搞什么鬼?”
“谁知道呢?听说要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连城南李家小姐三岁时丢了只猫的记录都给翻出来了。”
“我看他就是装神弄鬼!三天时间一到,他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子第一个不服!”
楚云昭这两天的心情也烦躁到了极点。
她坐在自己的公房里,面前摆着那七份案子的核心卷宗,翻来覆去地看,试图找到自己遗漏的线索。
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那个凶手,就像一个真正的鬼魅,除了带走一颗头颅,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时不时地会望向后院的方向,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一样。
她不相信沈辞,但心底深处,又隐隐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万一呢?
万一那个病秧子,真的能创造奇迹呢?
第二天深夜,大雨倾盆。
楚云昭辗转难眠,披上衣服,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小院门口。
书房里,烛火依旧亮着。
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纸,将一个瘦削的身影投射在上面。
那个身影一动不动,已经维持了这个姿势很久很久。
楚云昭在雨中站了半个时辰,那个身影也保持了半个时辰。
她终于确信,这个男人,不是在故弄玄虚。
他是真的在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拼命地寻找着答案。
第三天,约定的最后期限。
从清晨到午后,小院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悬镜司里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楚云昭再也坐不住了。
她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后院走去。
一群看热闹的校尉立刻跟了上去。
“砰!”
楚云昭一脚踹开了书房的门。
一股浓重的墨香和药味混合着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
房间里,纸张散落得到处都是,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各种奇怪的符号。
沈辞就坐在书案之后,脸色比两天前更加苍白,眼下是两团浓重的青黑色,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
他听到声响,缓缓抬起头,看到闯进来的楚云昭,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楚云昭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了书案正中央。
那里,平铺着一张宣纸。
纸上,确实有一幅画。
可那根本不是什么人像。
只是一个用潦草的笔触勾勒出的、模糊不清的男性剪影。
没有五官,没有衣着,只有一个轮廓。
而在那个人影的周围,则写满了各种关键词。
“自卑”、“偏执”、“被抛弃”、“身体残缺”、“艺术”、“收藏家”……
楚一瞬间,一股怒火直冲楚云昭的脑门。
她感觉自己被耍了。
这就是他把自己关了两天两夜,弄出来的东西?
一堆鬼画符!
“沈辞!”她咬牙切齿地喝道,“这就是你的‘心魔画像’?”
跟进来的校尉们也是一片哗然,嘲笑声再也压抑不住。
“我就说他是骗子吧!”
“搞了半天,就画了这么个玩意儿?”
面对所有人的怒火与嘲讽,沈辞却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了点那个模糊的人影。
他抬起头,看着怒不可遏的楚云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这就是凶手的心魔。”
“一个因为身体或容貌上的残缺,在情感上受过重创,被心爱的女人无情抛弃的男人。”
沈辞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极度自卑,又极度偏执。他渴望得到最美的东西,来弥补自身的缺陷。”
“所以,他盯上了那些即将出嫁的新娘。因为在他看来,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完美的时刻,就是成为新娘的那一刻。”
“他取走头颅,不是为了泄愤,更不是所谓的‘鬼娶亲’。”
沈辞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的话。
“他是在‘收藏’。”
“他要将他眼中最完美的‘新娘’,永远地、完整地,收藏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