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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晨光未透,西市街角已有了人声。

苏瑾言坐在“苏记”铺子后堂的榆木案前,面前摊着一本墨线细密的账册。

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她指尖轻点每一笔收支,神情专注如临战局。

昨夜她只睡了两个时辰,却毫无倦意——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属于自己的盈亏簿。

“租金八百文,陶土釉料五百三十文,三名绣娘工钱共九百文……”她低声核算,唇角微微扬起,“试妆台损耗两盒,记入成本。”

最终,数字定格在二两八钱七分。

不多不少,是真金白银赚来的第一笔净利。

她盯着那串小字看了许久,忽然合上账册,起身走出内堂。

柳莺儿正带着两名学徒清点新到的干花瓣,阿竹蹲在门口擦木箱,见她出来,立刻挺直了背。

苏瑾言站定,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结算头十日盈余,共计二两八钱七分。”

众人静了下来。

她将银钱分成三份,毫不迟疑。

“这份,买下城东李婆窖藏的玫瑰干瓣,春日调香要用。”

“这份,付给柳莺儿三百文,自今日起,她是‘绣工主管’。”

柳莺儿怔住,眼眶骤然发热。

三百文?

那是寻常绣坊月例的两倍有余!

她张了张嘴,想推辞,却被苏瑾言一眼止住。

“你抄了七十三户客户名录,分类详尽,连哪家夫人随从穿什么颜色鞋都记得。这钱,你挣得。”

第三份银子递到阿竹手中,附带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短褂,袖口用黑线绣着四个字:苏记信使。

“从今往后,送货每单奖两文跑腿费,迟到罚半。”苏瑾言环视众人,“我说话算数,也要求你们守信。我们不做偷工减料的买卖,但也不吃白眼受欺辱。谁为‘苏记’拼,我便让他腰杆挺得比谁都直。”

人群里有人低头抹泪,有人攥紧拳头。

不过十日,这家小小的胭脂铺,竟已生出几分家的模样。

可风暴,从不会给弱者喘息的机会。

午时刚过,锣声突响,差役破门而入,身后跟着牙行赵三爷那张阴鸷的脸。

“奉官令查封!”领头衙役举着令牌,“‘苏记’所售脂膏掺杂劣质猪油与染色草汁,惑乱民心,即刻封货!”

苏瑾言眉心一跳,却未动怒。她早料到赵三爷狗急跳墙。

“诸位差爷请看。”她不慌不忙取出一只檀木匣,打开层层油纸,露出秦伯亲笔书写的配方手札,字迹苍劲,“此乃制脂古方,由前宫御制香匠秦老亲授,每一味药材皆可溯源。”

随即,柳莺儿捧出另一本册子——客户留名簿旁,密密麻麻贴着红纸条,皆为手写保书。

“民妇张氏,原每逢冬日面裂流血,用‘苏记素颜膏’七日见效……”

“妾身王氏,夫君五品郎中,亲见脂膏无异香,亦无刺肤之感……”

更有三位贵妇亲自登门作证,其中一人挽袖亮出手背疤痕:“我曾因劣脂毁肤,半月不敢见人。苏姑娘赠我试用膏体,如今肌理复原,愿以诰命身份担保其清白!”

差役翻看良久,查验货物无异,脸色渐窘,只得悻悻收队。

赵三爷咬牙欲言,苏瑾言却已命人抬出一方青石碑,立于店门前。

碑上八字,铁笔银钩——真材实料,假一赔十!

围观百姓爆发出喝彩,孩童拍手叫好,几个年轻妇人当场掏出荷包下单。

赵三爷脸色铁青,拂袖而去。

夜深人静,苏瑾言独坐灯下,正拟明日扩产之策,阿竹气喘吁吁撞门而入。

“小姐!我……我在赌坊外蹲了一整天,听见赵三爷和官仓小吏密谈!他要花五十两白银,买断城南蒸露灶房!一旦得手,咱们连一滴纯露都拿不到!”

她猛地站起,心沉如坠寒潭。

蒸露灶房……那是提炼花精唯一可用的老灶,建于前朝,火候独特,全城仅此一家。

若被赵三爷掌控,等于扼住她咽喉。

她当即清点现银——全部积蓄,不过三十七两。

不够。

但她不能等。

更衣束发,提灯出门,直奔城南。

灶房隐于巷尾,柴烟未散。

房东是个瘦削汉子,眼窝深陷,正是秦伯当年提及的关门弟子周沉。

他靠在门框上冷笑:“苏姑娘不必白跑一趟。我欠的是滚雪债,利滚利已近百两。你这点钱,还不够填利息。”

苏瑾言沉默片刻,将银袋放在门槛上:“这是我所有。若您愿租而非卖,我每月加价两成,三年不变。”

“笑话!”周沉嗤笑,“赵三爷明日就来签契,现银到账,谁还听你画饼?”

风穿破院,烛火摇曳。

就在她指尖收紧,几乎要转身离去时,一道黑影掠至檐下。

一名玄衣仆从无声现身,递来一枚鎏金令牌——背面“煜”字如刀刻斧凿。

“闲王令谕。”那人低声道,“借您五十两,三分息,三月归还。利息可用‘苏记’新品抵。”

苏瑾言握着令牌,指节泛白。

萧煜……果然一直在看。

她抬头望向夜空,星河寂静,却似有惊雷潜行。

片刻后,她将令牌交予周沉。

“现在,我有八十七两。”她声音平稳,“足够拿下灶房三年租赁之权。”

周沉瞳孔微震,终于动容。

而苏瑾言站在破庙般的灶房中央,轻轻抚过那口斑驳老灶,仿佛抚摸未来的脉搏。

灯火映照她的侧脸,坚毅如刃。

这一局,她接住了。

苏瑾言将鎏金令牌递出的那一瞬,周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

火光映在那枚“煜”字令牌上,冷金光泽如刀锋流转。

他盯着看了许久,终于伸手接过,指尖在背面纹路摩挲一圈,喉结滚动:“闲王……竟肯为一间胭脂铺动令谕?”

苏瑾言立于破庙般的灶房中央,风从断瓦间灌入,吹得她裙裾微扬。

她没有回答,只静静望着那口斑驳老灶——灶心余烬未熄,仿佛沉睡百年的龙脉即将苏醒。

“契约写三年租赁,租金每月三两,逐年递增二成。”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另加一条:我聘您为‘苏记’首席蒸露师,月俸五两,若品控达标,年终另有花红。”

周沉猛地抬眼:“你疯了?一个刚开张十日的小铺,敢开五两月例?赵三爷给我的卖价才四十两!”

“因为他买的是死物。”苏瑾言转身直视他,眸光如炬,“而我要的是活技。您是秦伯唯一的传人,这灶能出几分纯露,旁人不知,您最清楚。我不求快,只求真——每一滴露水,都得经得起良心称量。”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轻轻覆在灶台之上:“秦伯临终前曾说,‘香魂易散,唯诚者得之’。他没能完成的《百芳录》,我想替他续下去。您愿不愿,与我一道,把真正的好东西,送到该用的人手里?”

周沉怔住,眼底翻涌起久违的波澜。

良久,他缓缓点头,在契约上按下血印。

当夜,苏记后堂灯火通明。

柳莺儿指挥学徒清点陶罐,阿竹抱着木箱穿梭不停,新制的素颜膏已按批次封存。

苏瑾言坐在案前,提笔写下“春季预售令”:

预付一两白银,可得四季素颜膏套装(春润、夏清、秋养、冬护),附赠限量诗签册一本,题字出自当朝大儒亲题“兰心蕙质”笺纸,仅限前百名尊客。

“小姐,真要送诗签?”柳莺儿小心翼翼问,“那可是花了十两银子请文社定制的……”

“正因贵,才更要送。”苏瑾言唇角微扬,“北坊贵妇不缺脂粉,缺的是体面与独属感。我们卖的不是膏体,是身份认同。”

消息放出不过半日,便有马车接连停在西市街口。

李夫人带着两个丫鬟亲自来订,王侧妃更派贴身嬷嬷送来二十两银子,只为抢前三十名额。

首日收银逾二十两,相当于此前半月流水。

月末最后一夜,万籁俱寂。

苏瑾言独坐灯下,摊开一张羊皮地图,朱笔圈定三处新址:东市南隅、南门驿旁、皇城外西街十字口。

她在每处画下小旗,标注“三月内启,统一门面,直营为主,代销为辅”。

最后,她翻开崭新的账册,落笔写下第一行正式记录:

“苏记商行,初元元年正月始,资产总值:白银七十三两九钱。”

字迹遒劲,力透纸背。

窗外,晨光微露,天边泛起鱼肚白。

柳莺儿捧着新制的招牌进来,朱漆未干,金字熠熠——“苏记芳泽”。

镜头悄然移至牌匾背面,刻着一行极细的小字,刀痕深峻,宛如血书:

“他日掌风云,不负此寒夜。”

苏瑾言凝视片刻,转身走向内室。

她从妆匣底层取出那枚鎏金令牌,指尖抚过“煜”字边缘,眸色幽深。

片刻后,她唤来阿竹,将令牌递出。

“明日清晨,去一趟府衙银库。”她语气温淡,却藏着锋芒,“持此令,取回五十两官银。”

阿竹接过,正欲转身,忽听她又道:

“不必急着启用灶房。”

少年一怔,回头望她。

苏瑾言立于窗前,目光穿过晨雾,落向牙行方向,唇角勾起一抹冷意:

“先让人,看看谁在背后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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