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惊心动魄的家宴后,陈清辞被软禁的生活,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门口看守的保镖依旧在,但态度隐约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恭敬。送来的餐食变得更加精致考究,甚至开始迎合她过去无意中提过的口味。衣帽间里也开始出现一些符合她个人审美的、而非仅仅昂贵奢侈的衣物。
江枕鸿来的频率更高了,有时甚至会在公寓里过夜。他不再总是沉默,偶尔会带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评论某部新上映的电影,或者提及商业上一些有趣的见闻。他的语气依旧算不上热络,但那种刻意维持的冰冷和距离感,似乎正在一点点消融。
最让陈清辞感到意外的是,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江枕鸿竟然带回来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布偶猫幼崽。
那小猫只有巴掌大小,蓝宝石般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陌生的环境,发出细弱的喵呜声。
“听说养宠物对心情好。”江枕鸿将装着猫的宠物笼放在地上,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清辞看着那只脆弱的小生命,冰冷已久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笼子,小猫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出来,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指。
那柔软的触感和温暖的体温,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地将小猫抱进怀里,感受着它微弱的心跳和依赖的蜷缩。
江枕鸿站在一旁,看着陈清辞低头凝视小猫时,脸上那久违的、一丝极其柔软的波动,他深邃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
他没有打扰她,转身去了书房。
从那天起,这只被陈清辞取名“雪球”的小猫,就成了这所冰冷公寓里唯一鲜活的色彩。它会蹭着她的脚踝撒娇,会在她坐在窗边发呆时跳上她的膝盖,会用那双纯净的蓝眼睛依赖地望着她。
照顾雪球,成了陈清辞灰色日子里唯一有温度的事情。她开始为了给雪球准备食物而走进厨房,开始为了陪它玩耍而在客厅里走动,脸上偶尔也会因为雪球笨拙可爱的举动,而流露出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笑意。
这一切,都被江枕鸿看在眼里。
他依旧忙碌,但留在公寓的时间明显增多了。有时,他会坐在沙发另一端处理公务,而陈清辞就抱着雪球在另一边看书,互不打扰,空气中却不再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
有时,在深夜,陈清辞会因为噩梦惊醒,会发现江枕鸿并没有离开,而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仿佛守护着什么。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一点点渗入冰层的暖流,悄无声息地,在陈清辞那颗早已冰封的心上,凿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
她开始感到困惑。
那个冷酷无情、将她视作棋子和所有物的江枕鸿,和眼前这个会因为她情绪低落而蹙眉、会因为她对小猫露出一点笑意而眼神微缓的男人,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难道……江慕辰当初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并非全是谎言?难道在他冰冷的外表下,真的隐藏着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一丝不同?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野草般疯长,让她原本坚定的恨意和绝望,开始动摇。
这天傍晚,江枕鸿回来得比平时早。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神色间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看看这个。”他将文件递给陈清辞。
陈清辞接过,翻开一看,是一份关于之前网络上恶意诽谤她的调查结果报告。报告清晰地指向了几个收钱办事的网络水军头目,以及……背后隐约牵涉到的林家某个远房亲戚的线索。
“虽然证据还不足以直接钉死林家,但足够让你洗清大部分污名。”江枕鸿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平静无波,“律师团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发起诉讼。”
陈清辞捏着那份薄薄的纸张,指尖微微颤抖。这份报告,意味着她可以重新夺回自己的名誉,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这是她被困在这里以来,从未敢奢望的事情。
她抬起头,看向江枕鸿,眼底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为什么……帮我?”
江枕鸿移开视线,望向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我江枕鸿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来泼脏水。”他的回答依旧带着他一贯的霸道和独占欲,但这一次,陈清辞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的意味。
不是利用,不是算计,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维护。
就在这时,被她放在沙发上的雪球,大概是想吸引注意,试图去抓挠江枕鸿放在一旁的昂贵钢笔。江枕鸿眉头一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轻轻挡开了小猫的爪子,动作带着一丝不耐。
那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甚至算不上粗暴的动作。
但一直密切关注着他反应的陈清辞,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对小猫打扰到他工作的、真实的厌烦。
那不是伪装。
那一瞬间,陈清辞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刚刚因为那份调查报告而升起的一丝暖意和动摇,瞬间冻结。
看啊,陈清辞。她在心里对自己冷笑。
他或许会因为某种原因对你表现出片刻的“不同”,或许会为了维护他的所有物而出手帮你。但他骨子里的冷漠和控制欲,从未改变。他甚至无法对一个无辜的小生命,给予真正的耐心和温柔。
你竟然还会对他抱有可笑的幻想?
真是……愚蠢至极。
她缓缓放下那份调查报告,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谢谢。”她低声说,语气疏离而客套,仿佛在感谢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法律上的事情,麻烦你了。”
江枕鸿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那刚刚因为看到她眼中波动而略微舒展的眉头,再次蹙紧。他看着她骤然竖起的、无形的隔膜,一股莫名的烦躁再次涌上心头。
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转身拿起外套。
“我晚上有个应酬。”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寓。
大门合上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
陈清辞抱着被冷落而有些委屈的雪球,走到落地窗前。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景璀璨依旧,映在她空洞的瞳孔里,却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
刚刚裂开的那道细微缝隙,被她亲手,用更冷的冰,重新封死。
微光曾短暂地照入,却终究,敌不过这无边的寒夜。
她和他之间,横亘着的,是比太平洋更宽广的冰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