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告诉你,我们会去下水道里找尸体?”
话音落下,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文昭脸上的癫狂和咆哮,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
他张着嘴,眼球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吴珩,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年轻人。
下水道是他能想到的,最完美的抛尸地点。
利用化学药剂将尸体溶解,顺着城市的脉络流淌而去,不留一丝痕迹。
可现在,这个实习警察却告诉他,他们根本没想过去下水道找?
那他们要去哪找?
一种比被揭穿谎言更加深邃的恐惧。
从张文昭的脚底板,沿着脊椎疯狂向上攀爬,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吴珩没有理会他脸上的惊恐。
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咔哒。”
金属打火机的脆响,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簇橘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点燃了烟头。
猩红的光点在吴珩的指尖明灭。
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将烟雾缓缓吐出,白色的烟气模糊了他平静的面容。
“张老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吴珩将那根刚刚点燃的香烟,轻轻地立在了桌面上。
烟丝安静地燃烧着,一小截烟灰摇摇欲坠。
“在这根烟烧完之前,告诉我,你把她藏哪了。”
“说出来,对你,对她,都是一种解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审讯室里,只剩下香烟燃烧时发出的,微不可闻的“滋滋”声。
张文昭的额头上,冷汗密密麻麻地渗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截不断缩短的香烟上。
猩红的火星,就像是催命的符咒,一点一点,蚕食着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想开口,想继续咆哮,想继续用“没有尸体”这张王牌来负隅顽抗。
可是,当他对上吴珩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时,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仿佛他不是在审讯一个杀人嫌犯,而是在看一个已经写好了结局的故事。
一分钟。
两分钟。
烟灰积攒得越来越长,终于支撑不住,簌簌地落在了桌面上。
香烟,已经燃尽了一半。
张文昭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他知道,吴珩不是在诈他。
他真的知道!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根烟,终于燃烧到了尽头,过滤嘴被火星烫得微微卷曲,最后一缕青烟飘散在空气中。
吴珩伸出手指,将烟蒂摁灭在桌上。
“时间到了。”
他抬起头,看着面如死灰的张文昭,声音依旧平淡。
“看来,你还是不愿意说。”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替你说吧。”
吴珩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如刀。
“溶解一具尸体,需要大量的强酸或者强碱,还需要特定的容器和加热环境。”
“你家里,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的化学品采购记录。
也没有发现任何大型容器的购买痕迹。”
“所以,溶解抛尸,从一开始就不在你的计划之内。”
“你是一名化学老师,你很清楚,除了溶解,还有一种更古老,也更有效的方法。”
吴珩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入张文昭的耳朵。
“水泥。”
“高标号的水泥,在凝固过程中会释放大量的热,加速有机物的分解。
同时,它形成的强碱性环境,是天然的防腐剂,可以完美地隔绝空气和微生物。”
“把一个人,封进墙里。”
“轰!”
张文昭的脑子里,仿佛有颗炸弹轰然引爆!
他浑身剧烈地一抖,瞳孔在瞬间放大到了极限!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你们搜查过!你们用仪器一寸一寸地检查过我家的墙壁!什么都没有发现!”
“你们什么都没找到!”
这是事实。
为了寻找可能存在的血迹或密室,刑警们几乎把张文昭的家翻了个底朝天。
甚至动用了墙体探测仪,但结果一无所获。
这也是张文昭最后的依仗。
然而,吴珩只是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审讯室的墙边。
“啪。”
一声轻响。
整个审讯室的灯,灭了。
世界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伸手不见五指。
唯一的亮光,是刚才吴珩点燃后放在桌上的,另一根烟的烟头。
张文昭的呼吸瞬间变得无比粗重,他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如同擂鼓。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和恐惧。
“张老师。”
吴珩的声音,从黑暗的角落里幽幽传来,仿佛来自地狱的审判。
“你身上有股味道。”
“很淡,被香水味和烟味掩盖了,但还是能闻到。”
“是福尔马林的味道。”
“不,准确地说,是甲醛。”
“新装修的房子里,最常见的味道。”
张文昭的身体僵住了。
“你们小区,是九十年代建成的老小区,对吗?”
“最近正在进行旧房改造,很多住户都趁这个机会,把房子重新装修一下。”
“也有很多房子,因为业主搬走或者出售,一直空置着,正挂在中介那里,等待装修。”
吴珩的声音不疾不徐,在黑暗中清晰地回响。
“杀人,运尸,再处理尸体,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
“你家显然不行,邻居太多了。”
“所以,你选择了一间正在装修的空置房。”
“你在那里,用新买的水泥,为你的妻子,砌了一座新的‘坟墓’。”
监控室内。
陈砚和一众刑警,死死地盯着屏幕。
当吴珩说出“水泥”和“墙”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当吴珩关掉灯,在黑暗中说出“甲醛”和“装修房”的推论时,整个监控室陷入了死寂。
那个之前还质疑吴珩的壮汉警察,此刻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操……墙里……藏尸……”
“队长!”一名刑警猛地回过神来,看向陈砚。
“我们小区排查的时候,确实发现有几户正在装修!”
陈砚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对讲机,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立刻联系自来水公司!”
“调取目标小区所有正在装修的单元,五天前的用水记录!”
“重点排查用水量在短时间内出现异常暴增的住户!”
“快!”
审讯室内,黑暗依旧。
吴珩的推论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铁锤,砸碎着张文昭最后的心理防线。
“砌墙需要水泥,而搅拌水泥,需要大量的水。”
“一个普通的装修工程,用水量是平稳的。”
“但如果你要在短时间内,搅拌足以包裹一具尸体的水泥。
你的用水量,必然会有一个非常夸张的峰值。”
“张老师,你猜,我们查一下水表,需要多久?”
“扑通!”
一声闷响。
是张文昭从椅子上滑落在地的声音。
他彻底瘫了。
像一滩烂泥,瘫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上下,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在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实习警察面前,被扒得体无完肤。
逻辑,心理,物证……全方位的碾压。
“啪。”
审讯室的灯,再次亮起。
光明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张文昭那张毫无血色、写满绝望的脸。
吴珩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推论。”
“在找到周清老师的尸体之前,一切都做不了准。”
吴珩蹲下身,与瘫软在地的张文昭平视,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
“告诉我,在哪一户,哪一面墙。”
“这是你作为一个人,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张文昭抬起头,涣散的目光对上了吴珩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胜利者的姿态,没有嘲讽,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
就像是一片深海,将他所有的疯狂、狡诈和自以为是,全部吞噬,不起一丝波澜。
他最后的心理防线,在这片平静的注视下,轰然倒塌。
“哇——”
张文昭再也控制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发出了绝望而凄厉的呜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