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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城西,博雅斋巷。

时光在这里仿佛被刻意调慢了流速。与城南琉璃厂街那种带着表演性质的喧嚣不同,博雅斋巷更显幽深、静默,甚至带着几分年久失修的颓唐。青石板路被岁月打磨得温润,两侧是鳞次栉比的老式铺面,木质招牌上的漆字大多斑驳脱落,经营的多是些真假难辨的古董杂项、泛黄的字画、或是散发着霉味的旧书。空气里凝固着樟木、陈年纸张、香火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气混合而成的复杂气味。

霍屿的黑色SUV如同一个沉默的暗影,停在巷口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他透过深色车窗,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缓缓扫过巷子深处,每一个过往的行人,每一扇半开的门扉,都落入他精准的审视中。马翔带着几名经验丰富的便衣,早已化整为零,如同水滴融入溪流,散布在巷子各处,或蹲在摊前假意挑选,或靠在墙边佯装休息,一张无形的监控网已然悄然张开。

“就是最里面那家,‘汲古阁’。”霍屿低沉的声音在车内响起,打破了沉寂。他示意了一下巷子尽头那个门脸最为狭窄、招牌黑底金字已剥落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店铺。那店铺门窗紧闭,厚重的深色窗帘拉得密不透风,仿佛一只拒绝光线的阴沉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巷口。

许知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脏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紧。那家店给他一种极其不适的直觉,一种阴冷、黏腻的气息,仿佛隔着这段距离,都能感受到那股萦绕不散的陈腐与隐秘。

“我们进去。”霍屿解开安全带,动作流畅而无声,“记住你的身份,专注你的领域,一切有我。”他的叮嘱简洁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掌控感。

许知言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为自己注入勇气,点了点头,拿起那个半旧的帆布工具包,推门下车。午后的阳光努力挤进狭窄的巷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却丝毫无法穿透“汲古阁”门前那片浓郁的、仿佛实质般的阴影。

霍屿率先上前,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带着锈蚀铜环的暗红色木门。门轴发出一声冗长而涩滞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惊扰了一个沉睡多年的幽梦。

店内光线极度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里一盏蒙尘的仿古宫灯,散发着昏黄黯淡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屋内拥挤杂乱的轮廓。空气中那股陈旧的纸张、木头气味扑面而来,浓烈得几乎令人窒息。但许知言的嗅觉远比常人敏锐,他立刻从中分辨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让他脊背发凉的熟悉气息——正是那种甜腻中带着诡异的檀香,以及一种类似金属氧化后的、极淡的腥气。他的神经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店铺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幽深得多,靠墙立着几个顶天立地的深色博古架,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瓶罐、卷轴、残破的雕像和看不出用途的古怪物件,显得拥挤不堪,压抑感十足。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旧式对襟上衣,正背对着他们,在一个堆满各种工具、瓶罐和零碎材料的工作台前,就着一盏老式台灯微弱的光晕,全神贯注地用一把细小的镊子拨弄着什么东西,发出极其细微的窸窣声。

听到门响,那身影动作一顿,却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慢悠悠地、带着一种被惊扰的不耐烦问道,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着朽木:“谁啊?”

“吴老板?”霍屿开口,声音放得平和,与他平日冷硬的声线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一个人,“打扰了。我这位朋友是从事文物修复的专家,慕名而来,想向您请教一些关于古代矿物颜料的问题。”他侧身,将许知言让到前面。

许知言上前一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既谦逊又带着学者特有的执着:“吴老板,您好。冒昧打扰,我姓许。最近在修复一批出土的宋代绢本时,在颜料稳定性上遇到一些难题,特别是几种记载中已经失传的矿物色,比如一种源自深海贝类的紫色,听说您这里是海市这方面的权威,特来请教。”他刻意点明了“深海贝类紫色”,这是投石问路。

这时,那干瘦的老者——吴老板,才缓缓地转过身来。他约莫六十多岁,脸颊瘦削得几乎只见皮包骨,眼眶深陷,但一双眼睛却异常精明,浑浊的眼珠在昏黄光线下闪烁着警惕而审视的光芒,像探照灯一样在霍屿和许知言身上来回扫视,最后牢牢钉在许知言脸上。

“宋代绢本?深海贝类紫?”吴老板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镊子,拿起一块看不出颜色的软布,慢悠悠地擦着手,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明显的怀疑,“现在的年轻人,嘴里喊着修复,心里想着什么,可不好说哟。至于那紫霞料……呵呵,那可是传说中的东西,早就绝迹百八十年了。别说现在,就是我爷爷那辈,见过真容的也没几个。”他话语含糊,避实就虚,既未承认也未完全否认,老练地打着太极。

“正是因为近乎传说,才更想探寻究竟。”许知言维持着诚恳的态度,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提前准备好的、装有几种典型古代矿物颜料样本的便携木盒,打开递过去,“您看,比如这种朱砂的晶体结构,还有这种石青的研磨细度,与宋画真迹上的感觉总差着一层火候。更别提那种紫料了,心向往之,却求之无门,还望吴老板能不吝指点。”他巧妙地展示了自己的专业性,同时再次将话题引向核心。

当许知言再次明确提及“深海贝类紫色”并展示出扎实的专业知识时,吴老板擦拭的动作有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虽然他脸上皱纹纵横的表情未有太大变化,但那浑浊眼珠深处一闪而过的诧异与衡量,没能逃过霍屿锐利如刀的观察。

“指点谈不上。”吴老板放下软布,干瘦的手指摩挲着木盒边缘,语气依旧不咸不淡,“老头子我也就是在这行里混口饭吃,见识有限。你说的紫霞料,我是真没办法。不过……”他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佝偻着背,在一个堆满杂物的架子底层摸索了片刻,拿出几个小小的、沾满灰尘和污渍的陶瓷罐,“看你像个真心做学问的,这几罐老颜料,是早年按古法自己试着做的,朱磦、石绿、头青,料子还算正,火气也褪得差不多了,你要是有兴趣,可以看看。”

许知言和霍屿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吴老头在刻意回避紫色颜料的话题,试图用其他东西转移注意力,这本身就是一种反常。

许知言走上前,依言戴上白手套,表现得像个见到心仪材料的学者。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标着“朱磦”的小罐,打开,用专业的骨匙取了一点粉末,在指尖细细捻开,观察其颗粒度和色泽,又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其气味。

“料子淘洗得确实干净,研磨也够细腻,是用了心的老手艺。”许知言给出客观的专业评价,随即话锋如同羽毛般轻轻一带,看似随意地问道:“吴老板这里来往的都是行家,不知道有没有同好,也对这类冷门颜料,或者……对一些古代祭祀仪式中使用的特殊材料感兴趣?”他再次尝试切入“画家”可能关注的领域。

吴老头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的皱纹像是瞬间凝固成了面具,透出一股老狐狸般的狡黠。“来往的都是客,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他打了个哈哈,语气模糊,“我老头子年纪大了,只管卖点小东西糊口,客人的事,不问,也记不住。”拒绝得滴水不漏。

就在这时,霍屿看似随意地在店内踱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那些积满灰尘的博古架、杂乱的角落和昏暗的阴影。他的“记忆宫殿”全力运转,记录着物品的摆放规律、灰尘的厚度差异、任何不合理的空当或刻意隐藏的痕迹。当他踱步到最里面一个靠近工作台的货架角落时,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在货架底部与墙壁的缝隙间,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小的、与周围灰暗环境格格不入的彩色反光。

他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假装被货架上一件造型奇特的青铜残件吸引,俯身仔细查看。借着这个动作的掩护,他的指尖极其迅速而隐蔽地探入那道缝隙,轻轻一拈,将那个微小的物体夹了出来,借着身体和货架的遮挡,快速瞥了一眼——

是一片比小指甲盖还小、边缘不规则、色彩却异常鲜艳华丽的碎片!上面带着清晰的、如同眼睛般的孔雀翎羽斑纹!与林璎案发现场发现的那些装饰羽毛,无论是颜色还是纹理,都极为相似!

霍屿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一股抓住实质线索的激流涌遍全身。但他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未曾改变。他极其自然地将那片微小的羽毛碎片藏入掌心,随即直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吴老板,”霍屿转向吴老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经意的、仿佛来自财富底气的压迫感,“我朋友是真心求教,也是诚心想要好东西。如果有什么特别的渠道,或者……某些‘朋友’有门路弄到市面上见不到的材料,钱,不是问题。”他刻意流露出一种“不差钱”且愿意为特殊需求支付溢价的姿态,这在古董行当里并不少见。

吴老头再次仔细地打量着霍屿,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分量。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气度沉稳,眼神深邃,不像普通的学者,也不像常见的掮客,更不像他潜意识里警惕的那些人。而旁边这个年轻的修复师,专业素养无可挑剔。

犹豫和权衡在吴老头浑浊的眼中交织。片刻的沉默后,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往前凑了凑,压低了本就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神秘腔调:“两位,我看你们……像是真心搞研究的。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有些东西,它沾着因果,知道多了,对你们没好处。”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低声道:“你们说的那种紫料,我这儿是真没有,也不敢沾。不过……前阵子,倒是有个……怪人,也来打听过类似的东西,还要找什么……特别‘黏稠’,能经得住‘神火’考验的黏合剂。”

“怪人?”霍屿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点兴趣。

“对,总是挑晚上来,捂得那叫一个严实,帽子、口罩、墨镜,生怕别人认出他似的。”吴老头撇撇嘴,脸上露出几分嫌恶,“说话更是神神叨叨,满嘴是什么‘神谕’、‘净化’、‘清除污秽’之类的词儿,听着就瘆人。我看他那样子就不太对劲,像是……这儿有点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所以也没敢跟他深交,随便打发走了。”

“他长什么样?大概多大年纪?听口音是本地人吗?”许知言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着难以完全掩饰的急切。

吴老头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守口如瓶:“样子?真没看清。年纪?听声音估计三四十?口音……没啥特别的口音,挺标准的。名字?那更不可能知道了。这种人,我躲都来不及,哪还敢问东问西。”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细节,补充道,“不过……他好像对城南那个早就关了门的‘红星印刷厂’那块儿挺熟,有次不小心说漏了嘴,好像说那边……‘安静,没人打扰,适合做精细活儿’。”

红星印刷厂!又一个全新的、具体的地点线索!

霍屿立刻将这个信息牢牢刻入脑海,与之前所有的线索并置。

“多谢吴老板坦诚相告,这些信息对我们很有启发。”霍屿见好就收,知道再追问下去很可能适得其反,引起这老狐狸的警觉。他示意许知言。

许知言会意,又就着那几罐普通颜料客套、请教了几句,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兴趣,然后便和霍屿一起,礼貌地告辞离开。

重新走出“汲古阁”,站在相对明亮的巷子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微微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心情却更加凝重。虽然没有得到“画家”的姓名和确切样貌,但确认了他与这家店存在实质性联系,获得了极其关键的新地点线索-红星印刷厂,并且霍屿找到了一片可能直接关联林璎案的物证–孔雀翎碎片。

“他隐瞒了很多。”回到车上,关紧车门,霍屿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冷静地分析,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峻,“他对紫色颜料绝对知情,甚至在提到那个‘怪人’时,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忌惮。那个‘怪人’的特征,与‘画家’的侧写完全吻合。”

“红星印刷厂……”许知言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感觉这个名字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我们接下来就去那里吗?”

“马翔会立刻带人过去进行先期侦察和布控。”霍屿启动车辆,目光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巷口动静,“‘画家’非常警觉,一个联络点被我们接触到,他很可能已经有所察觉并转移。但这个‘红星印刷厂’,很可能就是他众多巢穴中的一个,甚至是目前正在使用的一个。”他看了一眼许知言,注意到他脸上未褪的紧张和一丝疲惫,语气稍稍放缓,“你今天做得很好,反应很快,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许知言微微颔首,感觉后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湿。这次身临其境的探查,远比想象中更加耗费心神,也让他更直观地感受到了与那种隐藏在暗处的、疯狂的对手周旋时,那种无处不在的心理压力和潜在危险。同时,他也更深切地体会到霍屿在这种环境下那种惊人的冷静、洞察力和掌控力。

车辆缓缓驶离博雅斋巷,融入主路车流。霍屿通过加密通讯频道,清晰而简洁地向马翔和陈思瑶通报了最新线索——“红星印刷厂”以及吴老头口中“怪人”的详细行为描述,要求他们立刻调动资源,进行秘密调查和监视布控,同时提醒他们目标极度危险且警惕性极高。

线索的网似乎正在收紧,但“画家”的真实身份和具体位置,依旧如同一团变幻不定的迷雾,笼罩在前方。他就像一个狡猾而残忍的阴影猎手,在城市的脉络间不断游移,寻找着下一个“惩戒”目标,同时也躲避着追捕的锋芒。霍屿很清楚,他们必须抢时间,必须在对方再次犯案之前,或者在对方彻底隐匿之前,找到那个关键的突破口。

而许知言,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流转的城市光影,心中那股混合着恐惧、愤怒和强烈求知欲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他不再仅仅是那个被困在昨日、等待命运审判的遗忘者。他正主动地、一步步地,踏入了这场关乎记忆、真相与正义的迷局深处,与身边的刑警一起,逼近那个搅乱了他整个人生的黑暗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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