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气氛凝滞，落针可闻。皇帝下令封锁宫门，搜查药材，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目光在昏迷的丽妃、镇定自若的沐晚、面色难看的二皇子与国师之间逡巡。
沐晚退回赵澈身边，感受到他看似虚弱倚着轮椅，实则脊背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怕吗？”他再次低声问，这次的声音里，除了试探，似乎还夹杂了一丝别的，类似……关切？
沐晚侧头，对他绽开一个极浅却带着狡黠的笑容，用气音回道：“王爷在，妾身有何可怕？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 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他虽然坐着却依旧挺拔的身姿。
赵澈被她这话噎了一下，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这女人，胆子果然肥得很，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调侃他。他轻轻“咳”了两声，掩去唇边的弧度，低语：“本王这副身子，怕是顶不住。还得靠王妃……大显神通。”
“好说。”沐晚挑眉，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架势。
两人这番旁若无人的低语，落在某些人眼里，更是刺目。二皇子赵铭按捺不住，冷哼一声：“七弟妹好利的嘴，好毒的眼！三言两语便将下毒害人的罪名推脱干净，还攀扯出什么混合奇毒！谁知这不是你为了脱罪，故弄玄虚？”
沐晚转过身，面对二皇子，脸上依旧带着那抹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笑：“二皇兄此言差矣，臣妾何时推脱罪名？臣妾是在帮陛下找出真凶啊。”
“真凶？真凶不就是你！”赵铭厉声道。
“哦？”沐晚目光流转，缓缓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国师玄诚子身后，一个一直低眉顺眼、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年轻道士身上。那道士穿着普通的青色道袍，是玄诚子的随行弟子之一。
沐晚伸出一根纤纤玉指，隔空点了点那个道士，声音清晰而笃定：
“陛下，若臣妾所料不差，制作这人偶、沾染迷香、甚至可能经手毒药之人——便是他。”
满场再次哗然！
那道士猛地抬头，脸上瞬间血色尽失，眼中满是惊恐，下意识地就看向玄诚子。
玄诚子脸色铁青，拂尘一甩，挡在弟子身前，怒斥：“荒谬！无凭无据，岂可血口喷人！靖王妃，你莫要以为懂得几分偏门左道，便可在此信口雌黄！”
“偏门左道？”沐晚轻笑一声，丝毫不惧，“国师大人莫非忘了，方才认定丽妃娘娘中邪、指出需搜查随身之物的，正是您啊。怎么，如今搜出的证据指向您的弟子，便成了臣妾信口雌黄？”
她不等玄诚子反驳，便向前走了两步，目光紧紧锁住那个瑟瑟发抖的年轻道士，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位道长，你眉宇间黑气缠绕，此乃近期接触阴损之物、心神不宁之相。你右手食指与中指指尖，颜色略深于其他手指，且细微颤抖，这是长期研磨、接触特定药物留下的痕迹，若我没猜错，那‘迷迭魂香’质地特殊，研磨时极易沾染。”
“更重要的是，”沐晚的声音陡然转冷，“你身上沾染了一丝极淡的，与丽妃娘娘所中剧毒同源的气息！这气息新鲜，绝非陈年旧痕！你近日必然近距离接触过‘鸠羽翎’或‘幻心草’的汁液！”
那道士被她一连串精准的指控吓得魂飞魄散，尤其是最后一点，他昨日确实不小心打翻过一点提炼好的毒液，虽然及时清洗，难道……难道真的留下了痕迹？
“你……你胡说！我没有！”道士尖声否认，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有没有，一验便知。”沐晚转向皇帝，“陛下，可命人取清水一盆，银针数枚，再寻一只嗅觉灵敏的犬只。让这位道长将双手浸入水中，银针试探其指甲缝隙，若有药物残留，银针或会变色，清水亦可能泛起异样。再让犬只嗅闻其袖口、衣襟，看是否能辨别出异常气味。”
这方法简单直接，却极具说服力。
皇帝目光如炬，立刻挥手：“照靖王妃说的做！”
立刻有太监端上水盆银针，侍卫牵来了宫中驯养的细犬。
那道士看着逼近的水盆和不停嗅闻的细犬，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在细犬冲着他狂吠，银针即将触碰到他指尖的刹那，他“扑通”一声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地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是……是师父！是国师让我做的！人偶是我缝的，迷香是我抹的，毒……毒也是师父交给我的！他说只要放到丽妃娘娘酒中，再嫁祸给靖王妃，就能一石二鸟……”
“孽徒！住口！”玄诚子又惊又怒，拂尘猛地向他扫去，却被侍卫拦住。
真相大白！
殿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
“竟然是国师！”
“天啊！他为何要毒害丽妃，陷害靖王妃？”
“这……这背后定然有更大的阴谋！”
二皇子赵铭脸色惨白，身体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稳。他万万没想到，玄诚子这个蠢货，找的弟子如此不堪一击，更没想到沐晚竟有如此本事，仅凭“看相”和“闻味”就能精准揪出真凶！
皇帝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玄诚子，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被背叛的寒意：“玄诚子！你还有何话说？！”
玄诚子知道大势已去，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前往御花园搜寻药材的太监欣喜地跑回来禀报：“陛下！找到了！在冷宫附近的背阴墙角，确实找到了几株七星海棠！”
沐晚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运气不错。
赵澈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微微放松。他看向沐晚，她正淡定地指挥着太医如何配伍煎药，侧脸在宫灯下显得格外专注冷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指认，对她而言不过是随手拂去的一粒尘埃。
他心中悸动难平。这个女人，一次又一次地超出他的预料。她像一本永远翻不到底的书，神秘，强大，又带着点让人咬牙切齿的……可爱？
当沐晚交代完太医，转身走回他身边时，赵澈鬼使神差地，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轻轻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微凉，带着薄茧，却异常有力。
沐晚微微一怔，低头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再抬眼看他。
赵澈没有看她，依旧是一副病弱王爷的模样，目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他耳根处，却悄然爬上了一抹极淡的绯红。
沐晚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有点痒，有点怪。她动了动手指，没有挣脱，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
嗯，手感还不错。她心里评价道。
两人在这混乱喧嚣的大殿一角，在无人可见的袖袍之下，完成了一次无声的、试探性的牵手。
仿佛在共同对抗了整个世界的恶意后，终于找到了彼此可以短暂依靠的盟友。
而他们都知道，经此一夜，他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纯粹的互相利用与试探了。
某种微妙的情愫，如同初春的藤蔓，在惊心动魄的缝隙里，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