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的囚笼里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沙漏中的细沙,带着摩擦内脏的质感,坠向未知的深渊。二十四小时,这个冰冷的数字如同刻在额头的烙印,提醒着高阳,他的生命已被丈量,被切割,成为某种更高存在手中的消耗品。
他和赵强背靠背坐在客厅中央,远离所有被遮盖的反光面。收音机被调到最大音量,播放着嘈杂的午夜谈话节目,试图用虚假的热闹驱散真实的死寂。但那些来自正常世界的声音,此刻听来如此遥远而隔膜,反而衬得屋内的寂静更加浓稠。
高阳手中紧握着那个塑封袋,指腹能清晰感受到纸张传来的、如同活物心跳般的微弱震动。他不敢低头去看那缓慢增长的血色进度条,仿佛不看,那逼近的恐怖就能延迟片刻。
“强子…”高阳的声音干涩,“你回去吧。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他无法想象,如果赵强也因为自己而被卷入这无休止的噩梦,他该如何自处。
“放屁!”赵强头也不回,声音斩钉截铁,却掩不住一丝颤抖,“现在让你一个人待着,跟让你直接跳楼有什么区别?少他妈废话!”
高阳沉默了。感激和沉重的负罪感交织,几乎要将他压垮。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嗒”。
像是小石子落在瓷砖上的声音。
两人瞬间绷直了身体,收音机里的喧嚣仿佛被瞬间抽空,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扇虚掩的卫生间门上。那里,盖着镜子的浴帘静静垂落。
“听…听错了吧?”赵强小声说,喉咙发紧。
高阳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那扇门,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脊椎。
几秒后。
“嚓…嚓…”
是某种…摩擦的声音。很轻,很有规律,像是指甲,或者别的什么坚硬的东西,在光滑的瓷砖表面,缓慢地、持续地刮擦。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被浴帘覆盖的镜子所在的那面墙!
高阳的呼吸停滞了。赵强的身体也瞬间僵硬。
那“嚓嚓”声持续着,不紧不慢,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耐心。它不是在随意刮擦,而是在……书写?
高阳猛地站起身,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想要去看个究竟。
“阳子!别去!”赵强一把拉住他,脸色惨白,“忘了那提示了吗?别信镜子!”
“它…它在写字…”高阳的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笃定,眼神有些发直,“它在跟我说话…”
“那更不能信!”赵强低吼着,用力将他往后拽。
就在这时,那“嚓嚓”声戛然而止。
卫生间里恢复了死寂。
两人屏息凝神,心脏狂跳。
突然——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门后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在了门板上!覆盖镜子的浴帘杆随之发出不堪重负的摇晃声。
“咚!咚!”
撞击一下接着一下,越来越猛烈!单薄的木门开始剧烈震颤,门框边缘簌簌落下灰尘。
“它…它要出来?!”赵强骇得魂飞魄散,抄起旁边的折叠椅,死死抵在门前。
高阳却像是被魇住了一般,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一步步向卫生间靠近。他的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它在叫我…它知道…它知道妹妹…”
“高阳!你他妈醒醒!”赵强惊恐地看到,高阳的脸上,正浮现出一种与之前镜中倒影如出一辙的、僵硬而诡异的微笑!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绝对清晰!
就在高阳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哗啦——!!!”
一声清脆刺耳的爆裂声,猛地从卫生间内炸响!
是镜子!镜子碎了!
与此同时,高阳像是被无形重锤击中胸口,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几步,脸上那诡异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痛苦和茫然。门后的撞击声和刮擦声,也随着镜子的破碎戛然而止。
一切,再次归于死寂。只有空气中弥漫开的、淡淡的玻璃粉尘味道,证明着刚才发生的并非幻觉。
赵强惊魂未定,依旧死死抵着门。高阳瘫坐在地,捂着胸口大口喘息,额头上全是冷汗。
“刚…刚才你怎么了?”赵强声音发颤。
“我不知道…”高阳眼神混乱,“我好像…听到它在叫我…说能帮我…说知道怎么救妹妹…” 那股直接作用于意识的低语,比任何声音都更具诱惑和腐蚀性。
赵强倒吸一口凉气。这东西,不仅制造恐怖,更擅长利用人心最脆弱的部分!
他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在卫生间门上,仔细听了片刻。
里面,再无任何声息。
他犹豫了一下,猛地拉开了门!
卫生间内,一片狼藉。洗手池上方的镜子彻底碎裂,蛛网般的裂纹中心是一个明显的撞击点,碎玻璃碴散落得到处都是。那面廉价的浴帘被扯落一半,耷拉在歪斜的杆子上。
镜子,碎了。那个试图沟通、试图诱惑的“通道”,似乎被物理性地破坏了。
两人看着这片狼藉,非但没有感到安心,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寒意。破坏,往往意味着形式的转换,而非终结。
高阳颤抖着手,再次拿出那个塑封袋。
【篇章二:镜像低语(同步率:12%)】
【警告:载体意识出现短暂同化迹象。】
【提示:破碎的镜片,亦能映照真实。警惕每一个碎片。】
进度条跳到了百分之十二!而“同步率”和“同化迹象”这样的字眼,让高阳遍体生寒。他不仅仅是被观察、被恐吓,他正在被“它”缓慢地侵蚀、改变!
“破碎的镜片…”赵强喃喃念着,脸色难看地环顾四周。地面上,洗漱台上,甚至门框缝隙里,都散落着大小不一的镜子碎片。每一片,此刻都像是一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他们开始疯狂地清扫,用扫帚,用簸箕,将所有能找到的玻璃碎片统统收集起来,装进一个厚厚的黑色垃圾袋,死死扎紧袋口,仿佛里面关着什么择人而噬的怪物。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已筋疲力尽,精神濒临崩溃。
时间,才过去了不到四个小时。
剩下的二十小时,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他们重新坐回客厅中央,不敢再靠近任何房间。收音机早已关闭,因为任何外来的声音都显得可疑。寂静,成为了唯一的背景音。
高阳靠在墙上,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极度的精神消耗带来了生理上的疲惫,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强子…我眯一会儿…十分钟…就十分钟…”他声音模糊地恳求。
赵强看着好友惨白的脸和眼底浓重的青黑,咬了咬牙:“你睡!我守着!有动静我就叫你!”
高阳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睡。然而,那并非安宁的休憩。
他站在一条无限延伸的、由无数破碎镜片铺就的走廊上。每一个碎片里,都映照出他的倒影。但那些倒影,动作各异,有的在狞笑,有的在哭泣,有的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有的则伸出手,似乎想将他拉入镜中世界。
“来吧…成为我们…”
“妹妹需要钱…”
“恐惧是养料…”
“容器…终将盛满…”
无数个“他”在低语,声音重叠,钻入他的脑髓,撕扯着他的意识。
现实中,赵强紧张地守在一旁,忽然,他瞳孔骤缩!
他看到,高阳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正在**高速地左右转动**,速度快得异常!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极其激烈、无法醒来的梦境!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高阳放在身侧的那只手的食指,开始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板上……**划动**。
起初只是无意义的线条,但很快,那划动的轨迹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字。
一个反复书写、笔画扭曲的、暗红色的字(尽管地板上什么都没有,但赵强仿佛能“看到”那颜色):
**“镜……”**
高阳在梦中,被无数个自己包围、低语。
而在现实里,他的身体,正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无意识地书写着来自深渊的讯息。
赵强浑身冰冷,他想摇醒高阳,却又不敢。那提示说“不要相信它说的任何话”,那这无意识写下的字呢?算不算是“它”的话?
他看着地上那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的“镜”字,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不断崩塌的悬崖边缘。
下一个碎片,会映照出怎样的疯狂?
进度条,依旧在不疾不徐地,向着百分之百,坚定迈进。
这二十四小时,注定是浸透在无声尖叫和逐渐瓦解的自我之中的、最漫长的刑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