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站在监狱大门外。
秋日的阳光依旧带着暖意,却比四年前那个清晨更加刺眼。小岛的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卷动着他的衣角。
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这过于明亮的光线。眼前的世界,车流,行人,……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像一幅巨大而陌生的布景。
自由的气息涌入肺腑,没有带来预想中的畅快,反而是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旷和无所适从。
他像一颗被强行从轨道上抛出的行星,失去了所有的引力和方向。
他拎着那个半旧的迷彩帆布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微微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这自由的、带着海边城市独有的空气。
然后,他睁开眼,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扇关上的铁门,他迈开脚步,朝着前方那片喧嚣而陌生又熟悉的世界,沉默地走去。
他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着,脚步沉重而缓慢。街道两旁熟悉的店铺招牌大多换了模样,统一了风格,看着整洁了许多。
行人匆匆,车辆喧嚣,他像一个幽灵,游荡在曾经生活过的城市里,每一步都踩在记忆的灰烬上。
最终,他停在了那个曾经被他称为“家”的单元楼下。
老旧的居民楼墙皮剥落得更厉害了,他仰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四楼,最左边的那一扇。
窗帘紧闭着,灰扑扑的,透着一股长久无人居住的死寂。阳台的栏杆上,空空如也,曾经陆夏精心照料的那几盆绿萝早已不见踪影。
心脏不由得有种钻心、闷闷地疼。意料之中,却依旧难以承受。
他站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路灯亮起,昏黄的光线将他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他最终没有上楼,那个曾经充满爱和温暖的小巢,如今只是一处承载着太多痛苦记忆的地方,他没有勇气,也没有必要再去触碰。
他拎着那个迷彩帆布包,转身,融入了城市的夜色。如同无家可归的孤影,寻找着暂时的落脚点。
他需要活下去,这是他在狱中唯一确立的信念。
他也不想去打扰以前的好兄弟们,他想一切从头开始,最起码现在的他不希望见到任何熟悉人的面孔,那样会让他感觉十分不自在,也会勾起过去的痛楚。
他暂时找了一家民宿住了下来,出狱后的这几天一直忙碌的找着工作,对于背负着“过失致人死亡”前科的他来说,艰难得如同登天。
保安、服务员、搬运工……所有需要身份审核的岗位,在看到他那份无法回避的档案时,无一例外地摇头,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戒备和疏离。
“抱歉,高先生,我们公司对这个岗位的背景审查要求很严格……”人力资源经理推了推眼镜,语气礼貌而冰冷。
“老板,我力气大,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高翔站在一家小餐馆油腻的后门,试图争取。
叼着烟的老板不耐烦地挥挥手:“走走走!我这儿庙小,供不起你这种‘大佛’!出了事谁负责?”
一次次碰壁,如同冰冷的雨水,浇熄了他刚出狱时那点微弱的火星。
他曾在建筑工地干过几天短工,拿到微薄的日结工资。钱很快用完,他蹲在嘈杂混乱的劳务市场门口,看着那些和他一样为生计奔波的面孔,眼神空洞。
就在他几乎要被现实的冰水彻底淹没时,一个苍老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
“小同志,会干泥水活儿不?”
高翔抬起头。
一个头发花白、皮肤黝黑、穿着沾满泥点旧工装的老头正看着他。老头身形干瘦,背有些佝偻,但眼神却很亮,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平和。
“会。”高翔站起身,声音嘶哑。在部队,修工事、挖掩体是基本技能。
“一天一百二,管午饭,干不?”老头很干脆。
“干。”高翔没有任何犹豫。
老头姓赵,大家都叫他老赵头,是个独自揽些零散装修活的老泥瓦匠。他带着高翔去了一个老旧小区的顶楼,业主想把漏雨的阳台重新做防水。
活很脏很累,搅拌水泥、搬砖、清理垃圾。高翔沉默地干着,动作利落,力气仿佛用不完。汗水混着水泥灰,在他脸上淌出一道道痕沟。
中午,老赵头拿出两个铝饭盒,递给高翔一个:“喏,家里老太婆做的,凑合吃。”
饭盒里是简单的青菜炒肉丝和白米饭。高翔端着饭盒,手指微微颤抖。这是出狱后,第一顿像样的、带着温度的饭。
“慢点吃,小同志。”老赵头蹲在他旁边,看着高翔狼吞虎咽,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探究,只有一丝淡淡的怜悯,“看你这身板,当过兵?”
高翔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唉……”老赵头叹了口气,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吧嗒吧嗒抽着廉价的纸烟,“这世道,都不容易。有力气,肯干,饿不死人。慢慢来。”
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好奇的询问,只有一句朴素的“饿不死人”。
这简单的善意,像冬日里一缕微弱的阳光,短暂地驱散了高翔心头的严寒。他埋头,大口吃着已经有些凉了的饭菜,眼眶有些发酸,却被他死死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