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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春分这天,“种月轩” 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抱着本《笠翁对韵》站在门槛上,鞋尖沾着新草的绿汁。“我叫唐小棠,” 她把书举到胸前,封面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月亮,“林小满老师说,这里能学到会发光的字。”

世玄注意到她书包上的校徽 —— 正是周明宇如今任教的小学。窗台上的水仙刚谢,去年苏晓晓寄来的桃核发了芽,嫩红的芽尖顶着层绒毛,像个害羞的逗号。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世玄在黑板上写下对子,粉笔末落在小姑娘的羊角辫上,“知道为什么‘晚照’要对‘晴空’吗?”

唐小棠从兜里掏出块糖纸,对着阳光晃了晃:“因为晚霞是太阳的明信片,晴空是蓝天的口袋,能装下所有明信片。”

后排传来低低的笑声。周明宇带着几个师范生来旁听,手里的笔记本上画满了世玄的板书。“老师现在还坚持让学生写观察日记吗?” 他指着唐小棠作业本上的《蚂蚁搬家》,“我们班孩子模仿这种写法,上周有篇《蜗牛的旅行》登在校报上了。”

世玄接过本子的手顿了顿。那篇日记里,唐小棠把蜗牛爬过的黏液写成 “月亮洒下的银线”,末尾画着只举着钢笔的蚂蚁。他忽然想起林小满当年写的《教室的春天》,也是这样把寻常事物写出诗意,像在尘埃里种出了花。

清明前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世玄带着学生们去给父亲扫墓,唐小棠捧着束新摘的荠菜,说要献给 “种月亮的太爷爷”。墓碑上嵌着父亲年轻时的照片,穿着长衫站在杏树下,手里的《唐诗三百首》被春风吹得翻页。

“爷爷总说,您当年在墓前立过誓。” 周明宇用手帕擦掉碑上的雨痕,“要让更多人知道,文字里住着不死的灵魂。”

世玄望着远处的油菜花田,金黄的花海在雨中起伏,像片流动的阳光。他想起父亲下葬那天,自己把那本学生名册烧在了墓前,纸灰飘向天空时,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如今那些名字有的成了医生,有的成了农民,有的像苏晓晓那样去了异国,却都在某个雨夜,给 “种月轩” 寄来过信,说想起了课堂上的月光。

谷雨时节,张老师的国学馆送来副新楹联。“诗礼传家久,书香继世长”,墨迹还带着湿润的光泽,是那位退休护士写的。“老伙计,该考虑收徒弟了。” 张老师摸着新刻的 “种月轩” 图章,指腹在 “婵娟” 二字上反复摩挲,“我这国学馆,盼着能和‘种月轩’结亲家呢。”

世玄望着墙上的课程表,《诗经》旁边添了 “儿童诗创作”,《史记》后面跟着 “少年读史笔记”。唐小棠的作业本上开始出现其他孩子的笔迹,林小满每周都来辅导,把唐小棠写的 “雨滴是天空的眼泪” 改成 “雨滴是天空在写标点”,旁边画着个笑脸。

芒种那天,培训学校要翻新电路。工人拆天花板时,发现了个油纸包。打开来竟是本 1998 年的作文本,封面上写着 “苏晓晓”,第 37 页的《我的老师》里,画着个戴眼镜的人在灯下批改作业,旁边写着 “老师的眼镜片,是两片装着星星的湖”。

“这是我当年落在这里的。” 苏晓晓的视频突然出现在手机上,伦敦的阳光正透过她教室的玻璃窗,“那天您说要去给山区孩子送书,我偷偷把作文本藏在天花板上,想等您回来给我写评语。”

唐小棠突然举起手:“小满老师说,苏老师现在教外国小朋友叠纸船,船里都放着《静夜思》的卡片。”

世玄用红笔在那篇作文后面补了评语:“星星永远在湖里,从未离开。” 窗外的蝉鸣突然响起来,像无数支笔尖在纸上划过,记录着那些被时光珍藏的瞬间。

入伏后的某个傍晚,世玄正在整理旧书,唐小棠抱着个铁皮饼干盒跑进来。盒子里装着她收集的 “会发光的字”:糖纸上的 “甜”,药盒上的 “安”,还有片写着 “月” 字的银杏叶,是去年从父亲墓前捡的。

“老师,您看这个。” 她展开张皱巴巴的报纸,上面印着苏晓晓的照片,标题是 “中英学生共译《诗经》,让古老诗篇跨越山海”。照片里,蓝眼睛的孩子举着 “关关雎鸠” 的条幅,苏晓晓的辫子上还别着那朵小雏菊。

世玄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教育就像酿酒,初时辛辣,久了才知醇厚。他把那本 1998 年的作文本放进饼干盒,唐小棠立刻盖上盖子,说要埋在桃树下,等来年长出会开花的书。

秋分那天,《种月轩诗文集》第二次印刷了。出版社送来的样书上,新增了唐小棠的《月亮的味道》,旁边配着周明宇的插画:个戴眼镜的老人在给孩子分月饼,月饼馅里裹着诗句。

“老师,张爷爷说要在国学馆办个‘种月轩文献展’。” 林小满抱着捆旧教案进来,里面夹着世玄年轻时的备课笔记,“还说要把您父亲的《古文观止》和苏老师的翻译手稿并排放着。”

世玄望着窗外的桃树,今年结了满树的果子,粉白的桃肉里带着淡淡的墨香。唐小棠正在树下写生,画的是只燕子叼着片桃叶,飞向远方的月亮。画的角落写着:“月亮的种子,会发芽。”

霜降前夜,世玄收到个国际快递。苏晓晓寄来了本中英对照版《种月轩诗文集》,扉页上贴着张照片:伦敦的小学生们围着棵桃树,树干上刻着 “种月轩” 三个字,旁边用英文写着 “Where words grow like stars”。

“他们现在会用毛笔写自己的中文名字了。” 附信里,苏晓晓画了个笑脸,“有个孩子说,长大了要去中国,给‘种月轩’的桃树浇水。”

世玄把书放在父亲的书架上,正好在《古文观止》和《唐诗三百首》中间。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个跳动的音符。他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吟诵声,是唐小棠和她的同学们在排练《诗经》合唱,稚嫩的声音混着风声,像串被风吹响的风铃。

冬至那天,世玄正式收唐小棠为徒。他把那 “种月轩” 图章交到女孩手里,教她如何蘸墨,如何运腕,如何运笔,如何让三个字在纸上开出花来。唐小棠的小手握着刻刀,在新的桃核上刻下第一个 “月” 字,刻痕里渗着墨汁,像滴凝固的月光。

“太爷爷说,道是让每个灵魂都发光。” 世玄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明白了父亲当年的话,“现在我知道,这光不是独独自己亮,是让光遇见光,亮成一片星海。”

除夕夜,“种月轩” 的灯亮到天明。世玄在整理年度教案时,发现唐小棠夹在里面的贺年卡:“老师,等我长大了,要把‘种月轩’开到月亮上。” 卡片背面画着艘飞船,船舱里装满了书,船头插着面小旗,写着 “文字永不沉没”。

窗外的烟花绽开时,世玄仿佛看见父亲站在杏树下,对着年轻时的自己微笑。而此刻,周明宇在小学的教室里给留守儿童读诗,林小满在中学的文学社指导创作,苏晓晓在伦敦的课堂上教外国孩子写汉字,唐小棠则在日记本上画着下一个春天 —— 他们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把心里的月亮,种进更多人的生命里。

大年初一的晨光漫进教室时,世玄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新的课程表。最末行写着:“余生,继续种月。” 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像极了岁月在轻轻点头,应和着一个教书人用一生践行的诺言。所谓无悔,不过是让热爱的种子代代相传,在时光的土壤里,长出一片永远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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