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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暴雨过后的第三日,天光灰蒙,云层低垂,仿佛昨夜那场倾盆仍未散尽。

宫墙之内,青砖湿漉漉地泛着冷光,连风都带着一股滞重的寒意。

沈听雪一早便动身前往东偏殿领月例药材。

她穿一身素色粗布裙衫,发髻用一根木簪挽起,脚步轻缓,姿态恭顺得如同尘埃里的一粒沙。

药匣是旧樟木所制,边角磨损,却擦拭得干干净净——这是她一贯的做派:不惹眼,不出声,活得像一道影子。

可今日,这道影子,留下了一道不该有的痕迹。

行至回廊转角,她“不慎”将药匣滑落,发出一声闷响。

巡值太监闻声而来,皱眉拾起,打开检查时,指尖忽然顿住——夹层中,赫然露出半页焦黑纸片,边缘蜷曲,墨迹残断,依稀可辨“太子府”三字。

消息如蛛网般迅速蔓延。

不到半日,苏明漪便召她问话。

侧殿内焚着安神香,袅袅青烟缠绕梁柱,苏明漪坐在绣墩上,指尖轻抚茶盏,声音柔得几乎融化在雾气里:“听雪,你烧了什么?”

沈听雪跪伏于地,额头抵着冰凉的地砖,脊背微弓,一副惶恐模样:“回主子,是奴婢写错的药膳单子……怕您看了生气,才烧了。”

“药膳单子?”苏明漪轻笑,凤钗微颤,“烧也就罢了,为何藏在匣中夹层?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匣子是你娘留下的遗物,从不离身?”

沈听雪肩头微抖,似被戳中心事,哽咽道:“奴婢……只是舍不得扔,一时糊涂,求主子恕罪。”

她垂着眼,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那一抹冷光。

她当然不是糊涂。

她是故意的。

那半页残信,是她亲手裁下、熏焦、藏入夹层的诱饵。

她知道苏明漪多疑,更知道她对任何“失控”的迹象都会如临大敌。

如今这枚刺扎进她心里,拔不出,又不敢深查——因为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如此在意一个丫鬟的废纸。

而恐惧,终将催生破绽。

当晚,风雨再起。

陈嬷嬷带人突至侧妃寝宫,手持贵妃亲授令牌,声言“查缉宫婢私通外臣”。

灯火晃动间,粗暴翻箱倒柜,衣帛散落一地。

当那只青瓷茶盏被取出时,陈嬷嬷眼神骤然一凝——釉面温润,底座雕工繁复,确是七皇子府特有的赏赐之物。

她伸手欲拆。

沈听雪却抢先一步扑上前,双膝重重磕在地上,捧起茶盏贴至额前,声音颤抖却清晰:“这是七皇子前日亲赐,说此物清心安神……奴婢日日焚香供奉,不敢亵渎!若因奴婢之故,让主子失礼于皇亲贵胄,愿当场撞柱谢罪!”

她说完,竟真要起身往柱子上冲。

两名宫女慌忙拉住,陈嬷嬷脸色铁青,目光在茶盏与她之间来回逡巡。

终究,她冷哼一声:“贵妃娘娘仁厚,不与你这等贱婢计较。”挥手命人带走几件旧衣作罢。

门关上的刹那,沈听雪缓缓松开紧攥的掌心,指甲已深深嵌入皮肉,血丝渗出,混着冷汗。

但她笑了。

笑得极轻,极冷。

而今,苏明漪开始怀疑她藏着什么秘密。

陈嬷嬷忌惮萧长渊的权势不敢深究。

她的存在,正从“透明的影子”,悄然变为“不可轻动的棋子”。

两日后,周妈妈在浣衣局后巷匆匆递来密报,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纸条:“苏明漪昨夜召了心腹婆子,说……说要请李医正重提旧案,拟一份‘入宫前已有癔症’的诊断书……说是……姐妹情深,误判身份,情有可原……”

沈听雪站在枯井旁,指尖摩挲着纸页边缘,忽然低笑出声。

好一招金蝉脱壳。

若将来事发,她便可哭诉自己并非有意冒名,而是因“癔症失忆”,情急之下认错身份。

再把一切过错推到“忠心护主”的沈听雪身上——一个丫鬟,妄图攀附权贵,蛊惑主子调包嫡女,岂非罪该万死?

真是滴水不漏。

可惜,她忘了——真正的疯子,从来不在明处。

沈听雪将纸条揉成一团,塞进袖中,转身离去时,脚步未乱,心却已沉入寒潭。

不能再等了。

风不会自己起来,火必须由她点燃。

几日后便是贵妃寿辰,满宫庆贺,百官朝贺,诸皇子齐聚。

那样的日子,最适合藏一场看不见的局。

清晨,天还未亮透,梅园小径上薄雾缭绕,残雪未消。

沈听雪独自走过幽静小路,手中握着一只小小香囊,指尖轻轻一抖,一撮极细的香粉洒落在青石阶上,无色无味,随风而散。

那是迷魂香的灰烬,掺了西域特制的宁神粉,极淡,闻之不觉,却能扰人心神,诱梦生幻。

她驻足片刻,望着前方蜿蜒小径,仿佛已看见那人踏雪而来,步履从容,凤钗微晃,唇角含笑——

而下一瞬,那笑意是否会裂开一道深渊?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有些棋,一旦落下,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清晨的梅园,雾未散,雪犹寒。

沈听雪立于小径尽头,素衣如霜,指尖轻捻袖中香囊残余的粉末,缓缓洒落青石阶上。

那香极细,近乎无形,混着西域宁神粉与迷魂香的灰烬,是她从七皇子府药库“借”来的边角料,经三次回档验证——唯有在晨露未晞、气压沉滞时施放,才能悄然渗入呼吸,扰人神志而不留痕迹。

她退后一步,隐入梅树暗影,静候猎物入局。

不多时,环佩轻响,苏明漪踏雪而来。

她今日穿了件银红绣梅花的褙子,发间凤钗缀着东珠,步步生光,宛如画中走来。

可刚行至石阶中央,脚步忽顿,眉心一跳,似有冷风钻入颅内。

她抬手扶额,嗓音微颤:“这……是什么妖气?”

话音未落,双膝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去。

“小姐!”随行宫女惊呼扑上,乱作一团。

陈嬷嬷疾步上前,面沉如水,命人封锁小径,急召太医。

可脉象平稳,面色如常,连最老道的李医正也查不出半分中毒迹象。

就在这混乱之际,沈听雪从廊下缓步走出,神色悲悯,双目含泪。

她跪在苏明漪身侧,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青白玉雕成莲形,边缘沁着淡淡血痕(那是她昨夜割破指尖所染),声音清而稳:“奴婢昨夜梦见先夫人,她执此佩而来,说小姐近日有邪祟缠身,唯有此物可护魂安魄……求嬷嬷容奴婢一试。”

陈嬷嬷目光锐利地盯住她:“你何时得此物?”

“三更梦醒,手中已握。”她低头垂眸,姿态谦卑,“不敢私藏,只为护主。”

玉佩贴上苏明漪额头那一刻,她睫毛微颤,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睁眼刹那,她对上的是沈听雪含泪的双眼。

可那一瞬,苏明漪的心底却如坠冰窟。

她闻到了——极淡的一缕香,藏在玉佩纹路里,与三日前地窖中那股令人昏沉的气息,一模一样。

是谁打开了地窖的锁?

是谁听过她与乳母密谈?

又是谁,在她最隐秘的记忆里,种下了这根刺?

她闭上眼,掩去瞳底翻涌的惊涛,再睁开时,只剩虚弱柔弱:“听雪……是你救了我?”

“是夫人托梦,奴婢不过奉命行事。”沈听雪俯首哽咽,仿佛虔诚到骨子里的忠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场梦,是第五次死亡换来的真相——那一夜,她亲眼看见苏明漪在地窖焚毁生母遗书,口中喃喃:“只要你说自己疯过,一切便都是情有可原。”

所以,她等这一天,等了五轮生死。

当晚,冷宫深处,周妈妈颤抖着交来一张字条:苏明漪召心腹婆子,拟请李医正重提旧案,诊断其“入宫前已有癔症”,只为将来脱罪铺路。

沈听雪将纸条投入烛火,火光映照她眸底幽深如渊。

她不需要证据,也不急于揭穿。

她要的是——让苏明漪自己,把谎言变成枷锁。

三日后,贵妃寿辰将至,宫中张灯结彩。

沈听雪照例奉茶递水,低眉顺眼,仿佛那日梅园只是偶然巧合。

可当夜更深人静,苏明漪独召陈嬷嬷入室,帘幕低垂,声如寒刃:“她知道些什么?”

陈嬷嬷低头:“查过她近日行踪,除了去冷宫送炭,并无异动。”

“冷宫?”苏明漪指甲掐入掌心,疼得几乎痉挛,“那个老东西……竟还活着?”

她终于明白,沈听雪不是撞破,是步步为营。

但她没有下令除掉她。

反而次日清晨,亲赐金丝绣鞋一双,红缎为底,金线盘龙,价值百金。

“赏我最忠心的丫头。”她笑得温婉,仿佛真心嘉奖。

沈听雪接过鞋盒时,指尖微凉,唇角却轻轻扬起。

她打开盒盖,凝视那双华美刺目的绣鞋,如同凝视一场盛大的祭礼。

而她,早已学会——

在刀尖上跳舞。

第七日,天未亮,沈听雪咳醒了。

枕巾上,一点猩红,如梅初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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