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界仿佛骤然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我最熟悉的味道。
是蜂蜡和油彩混合后形成的油脂气息和淡淡地土腥味。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股子近乎迷恋般享受的神情,奇异地抚平了内心深处因为那男人的出现泛起的丝丝烦躁。
再睁开眼,目光落在了展厅中央那对最新的,也是我最受赞誉的作品上,那是两个老人的蜡像。
他们静静地立在柔和的灯光下,却让我感觉此刻是如此的真实,远比那些喧闹的活人要真实。
我拿起工作台上那块柔软干燥的白棉布,走到蜡像前,开始每日的保养工作。
看着那位老妇人的蜡像,我弯了弯眼睛,轻声低语。
“妈…”
“今天又有人夸你了呢。”
蜡像的眼睛望着门口,脸上被被岁月刻满了斑驳的痕迹,脊背微微佝偻,浑浊的眼中凝固着挥之不去的愁苦与畏惧。
这是一个苦命的女人,懦弱了一辈子。
她唯一一次反抗,是抖着手死死攥着那点藏了半辈子的嫁妆,塞给赌红眼的丈夫,求他别卖了女儿。
即使常年被男人拳脚相加,嘴里翻来覆去还是那句。
“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没了你爹,我们娘俩早就叫人给欺负死了…”
“妞妞啊…你别恨你爹…他也是没办法啊…”
我用棉布细细地擦拭着她脸上每一道皱纹,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耳边仿佛又传来她那念念叨叨的声音,像是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试图将我也拖入无力挣扎的深渊,真令人厌烦。
嗜酒好赌是没办法吗?家暴是没办法吗?
明明那男人才是她们一切痛苦的根源!
掌心的棉布被用力攥紧,直到蜡像冰凉的触感传来,才让我稍稍冷静。
棉布擦拭到她微微探出的手,我的动作顿了顿。
那枯瘦的手上被我精心塑造了各种伤痕——被碎瓷片划破的口子,冬天冻伤留下的深紫色皲裂。
有多少是为那男人留下的,又有多少是为我留下的。
作为一名蜡像师,我一向追求极致的还原。
也只有这样,才能赋予他们生命,让那些记忆,永恒的留存!
我细细地擦拭她手上的伤痕,把可能会出现水汽的地方细细地擦干净,动作专注而虔诚。
至于旁边那个丈夫的蜡像,只是草草地擦拭了几下,确保没有水汽渗入便作罢。
他的脸上定格在一种惊愕的神情上,想来是没想到,他生命最后时刻见到的是他已经卖了的孩子吧,我扯了扯唇角。
接着打开馆内的除湿器,最后看了一眼那对老人,关掉展厅的大灯,拿起门边的伞,推门走入昏暗的雨幕中。
身后的蜡像馆沉入寂静,对一切发生在这里的事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