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市里刚刚发来的紧急通知!三天后,欧洲医学联合会的考察团要来我们医院!点名要观摩……要观摩你对16号床病人刘淑芬的……‘脱敏治疗’!”
张海峰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苏清月那早已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欧洲医学联合会!
点名观摩!
脱敏治疗!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而恐怖的漩涡,要将她彻底吞噬。
她瘫坐在地上,仰着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惊慌而满脸通红的院长,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刚刚才用冰冷的数据,证明了自己对刘阿姨的诊断,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她所谓的“脱敏治疗”——也就是让她多在户外、多接触阳光——非但不能治好她的病,反而会因为紫外线过敏,直接诱发她严重的心悸,甚至……心源性猝死!
而三天后,她就要当着全世界顶级同行的面,亲手“演示”如何将自己的病人,推向死亡的深渊。
这已经不是医疗事故了。
这是……公开处刑!
“小苏?小苏!你……你发什么呆啊!你倒是说句话啊!”张海峰看着苏清月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得直跺脚,“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你知道这个欧洲医学联合会的考察团分量有多重吗?带队的是诺贝尔医学奖的评委!你的那篇关于‘场所恐惧症新型光照疗法’的论文,在国际上引起了多大的轰动你知道吗?市里领导亲自打电话过来,说这是我们整个市医疗系统的荣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荣誉?
苏清月听到这个词,嘴角牵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三天后,自己身败名裂,被钉在医学界耻辱柱上的样子。
而更让她感到彻骨冰寒的,是电脑屏幕上,那个静静盘坐在禁闭室里的身影,和他在太阳穴上,轻轻敲击了三下的动作。
三天后……会有人死……
神仙难救!
预言,和现实,在这一刻,形成了完美的、令人绝望的闭环。
“苏医生……苏医生……”旁边的王小燕,看着苏清月惨白如纸的脸色,也吓得快哭了出来。
她虽然不知道什么考察团,但她知道,苏医生是因为相信了秦守的话,才变成这样的。
而秦守的话,已经被证明,是真的!
“小苏!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张海峰也察觉到了苏清月状态的极度异常,他蹲下身,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我知道,这次观摩级别很高,你紧张是正常的。但是你要相信自己!你在精神病理学领域的天赋,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你……”
“我的诊断,是错的。”
苏清月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办公室里炸响。
张海峰和王小燕,都愣住了。
“什……什么?”张海峰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清月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没有去看张海峰,而是转过身,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
她的眼神,在短短几秒钟内,经历了从绝望、恐惧、到挣扎、再到最终下定决心的疯狂演变。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常规的医学手段,救不了刘阿姨,更救不了她自己。
现在,能救她的,只有那个……被她亲手关起来的,“神”!
“我说,我之前对16号床病人刘淑芬的诊断,是完全错误的。”苏清月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感到害怕。
“什么?!”张海峰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小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种时候,你可不能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苏清月转过头,迎着张海峰不敢置信的目光,她指了指屏幕上的心率曲线图,“这是刘阿姨昨天和今天的心率对比。事实证明,她的病因根本不是社交焦虑,而是一种由光照引发的生理性心悸。我之前的治疗方案,非但无效,反而会害死她。”
张海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当他看清楚那两条形成鲜明反差的曲线图时,整个人也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作为院长,他或许不是最顶尖的技术专家,但这点基本的数据图,他还是看得懂的。
他脸上的喜悦和激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和苏清月同款的、煞白的面色。
“怎么……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只剩下窗外传来的、遥远的蝉鸣。
完了。
这是张海峰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这下别说荣誉了,整个青山精神病院,乃至全市的医疗系统,都将成为国际医学界最大的笑话!
“不……不行!”张海峰猛地抓住苏清月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现在……现在离考察团来还有三天!我们还有时间!马上……马上修正治疗方案!对!我们对外就说……就说之前的方案只是初步诊断,现在进入了第二阶段!我们……”
“来不及了。”苏清月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自欺欺人,“这种罕见的生理性疾病,病因复杂,想要在三天内,拿出一套成熟、有效,并且能向欧洲那群顶级专家展示的治疗方案,绝无可能。”
“那……那怎么办?总不能……总不能等死吧!”张海峰彻底乱了方寸。
“常规的办法,确实只能等死。”苏清月的眼神,再次移回到了监控屏幕上,这一次,她的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但,我们还有一个……非常规的办法。”
“什么办法?”张海峰急切地问道。
苏清月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那个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诞不经的决定。
“院长,我申请,将A-01号病人秦守,暂时释放,由我进行24小时贴身监管。”
“什么?!”张海峰再一次被她的话给震得外焦里嫩,“小苏!你是不是真的疯了!他可是我们医院目前危险等级最高的病人!你现在要把他放出去?!”
“我没疯。”苏清月的表情异常严肃,“我的理由是,秦守的病例,极其特殊,其表现出的认知能力和行为模式,完全超出了我们现有的精神病理学范畴。我认为,在封闭环境下对他的观察已经进入瓶颈,无法获得更多有效数据。我需要,将他置于一个更复杂的、开放的社会环境中,对他进行一次‘院外环境压力综合测试’,以观察他在不同压力下的应激反应,从而获得更精准的诊断依据。”
她一口气,将自己刚刚在脑海里组织了无数遍的、听上去天衣无缝的“专业理由”,全部说了出来。
张海峰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死死地盯着苏清月,似乎想从她那张看不出丝毫破绽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疯狂的痕迹。
但他失败了。
苏清月的眼神,坚定得可怕。
“小苏,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张海峰的声音有些发颤,“你别告诉我,你把希望……寄托在这个病人身上?”
他指了指屏幕。
苏清月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院长,您还记得王德发王老吗?”
张海峰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个已经被所有专家判定脑死亡,却被这个秦守用几根手指,硬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国宝级科学家!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我们现有的科学,暂时无法解释的。”苏清月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蛊惑人心的力量,“但这并不代表,它们就是错的,是假的。面对未知,我们作为科研人员,是应该抱残守缺,还是应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张海峰沉默了。
苏清月的这番话,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矛盾。
作为院长,他必须保证安全,恪守规则。
但作为一名曾经的科研工作者,他的骨子里,同样流淌着对未知领域探索的渴望。
秦守,就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致命诱惑的“未知”。
他到底是神,还是魔?
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张海峰的额头上,汗珠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一个决定,不仅关系到医院的声誉,关系到苏清月的职业生涯,甚至……可能会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
放出一个“魔鬼”,去解决另一个“危机”?
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海阔天空。
赌输了……万劫不复!
许久。
他终于缓缓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疯狂。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
“我批准你的‘院外测试’申请。”
苏清月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但是!”张海峰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只要一个结果!三天后,刘淑芬的病情必须得到控制!欧洲考察团那里,必须给我一个完美的交代!”
他死死地盯着苏清月,一字一句地说道。
“出了任何问题,所有的责任,都由你一个人承担!从程序上,是你提交的申请,是我在你的专业担保下,才勉强同意的。明白吗?”
“我明白。”苏清月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这是张海峰在撇清自己的责任,但同时,也是在给她最大的授权。
“去吧。”张海峰疲惫地挥了挥手,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记住,小苏,你只有三天时间。”
苏清月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她对着张海峰,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她转身,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王小燕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瘫在椅子上的院长,犹豫了一下,也赶紧跟了出去。
“苏医生!您……您要去哪?”
苏清月走得很快,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急促声响,像是在为她擂响的出征战鼓。
“去地下三层。”
她的声音,从走廊的尽头传来,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去把我们的‘解决方案’,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