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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绿色的囚车,像一口移动的棺材,把林卫国从那个人声鼎沸、如同炼狱般的公审大会现场,重新拉回了清河县看守所。一路上,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颠簸声和脚镣偶尔碰撞发出的冰冷声响。其他几个同车被宣判的犯人,有的面如死灰,有的眼神麻木,还有一个年纪轻轻的,一直在低声啜泣。

林卫国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睛,但眼皮却在不受控制地轻微跳动。公审台上那山呼海啸般的“严惩”声,母亲昏厥时软倒的身影,沈兰香满脸泪水绝望的眼神,还有审判长那毫无感情宣读出“死刑,缓期二年执行”的声音,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反复旋转、撞击。

“死缓……”这两个字在他舌尖滚过,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暂时不用吃枪子儿了,可然后呢?两年后呢?就算两年后改判无期,或者更长的有期徒刑,他这辈子,难道就要背着“杀人犯”的黑锅,在高墙电网里烂掉吗?爹娘怎么办?兰香怎么办?张小花的冤屈怎么办?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紧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他甚至冒出一个念头,也许……死了反而干净?至少不用再承受这无边的屈辱和看不到希望的煎熬。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他就猛地打了个寒颤。不,不能!他要是死了,那才真是让真正的凶手称心如意了!陈志刚那张得意的脸,陈建业那阴险的眼神,还有那个至今隐藏在幕后、杀害张小花的真凶,他们都在逍遥法外!他林卫国凭什么要替他们顶罪,凭什么要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囚车哐当一声停住了,打断了他的思绪。车门打开,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下来!都下来!”公安人员的呵斥声依旧冰冷。

他被押下车,重新回到看守所那熟悉又压抑的环境里。不过,这次他没有被带回原来的监室,而是被带到了最里面、看守更严密的一排平房前。这里的号子,被称为“死囚号”,关押的都是已经宣判死刑,等待执行的犯人。

厚重的铁门被打开,里面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汗臭味和某种绝望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的怪味。号子不大,靠墙是一排通铺,上面坐着或躺着三四个人,听到动静,几道麻木或冷漠的目光投了过来。

押送他的管教对里面一个靠着墙壁、闭目养神的老头说:“老杆子,新来的,837,林卫国,死缓。你给说道说道规矩。”说完,也没多停留,哐当一声又把铁门锁上了。

林卫国站在门口,有些不适应里面的昏暗。脚上的重镣让他行动不便,他挪到通铺一个空着的位置,默默地坐了下来,低着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圈被铐子磨出的红痕。

“嘿,新来的,犯啥事儿了?”一个脸上有疤的壮汉斜着眼问他,语气带着点挑衅。

林卫国没吭声,他现在谁也不想理,什么也不想说。

“问你话呢!聋了?”疤脸男提高了音量,似乎觉得被拂了面子。

“行了,疤痢,消停点。”那个被称为“老杆子”的老头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起来大概六十多岁,头发花白,剃得很短,脸上皱纹很深,但一双眼睛却不像其他人那样麻木,反而透着点看透世事的精明和淡然。他打量了一下林卫国,目光在他脚镣和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杀人?看着不像啊。”

林卫国依旧沉默。

老杆子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死缓……小子,运气不算太差。”

运气不算太差?林卫国几乎要冷笑出声。都判死缓了,还叫运气不差?

“咋?不信?”老杆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慢悠悠地说,“我在这死囚号里,送走过不下十个了。吃花生米(枪子)的,那才是真完了。你这死缓,就是阎王爷给你画了个圈,让你在圈里待两年。这两年,你只要不自己作死,老老实实改造,两年后,十有八九就改成无期了。无期再好好表现,慢慢减,十几年,二十几年,总有出去的那天。”

出去?林卫国心里一片冰凉。就算能出去,那也是几十年后了,那时候爹娘还在吗?兰香还会等吗?他出去又能干什么?一个背着杀人犯名头的老头子?

“出去……还有什么意思。”他终于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嘿!”老杆子嗤笑一声,“没意思?那你刚才在公审大会上,喊什么冤枉?”

林卫国猛地抬起头,看向老杆子。他怎么知道?

老杆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耳朵灵光。刚才你们押回来,外面吵吵嚷嚷,我可听见有人议论了,说有个小木匠,临死了还喊冤,把商业局陈局长都扯出来了。”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戏谑,“你小子,胆子不小啊。”

林卫国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他看着老杆子,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我……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杀张小花!是陈志刚作伪证!陈建业他们……”

“打住!”老杆子突然打断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扫了一眼号子里其他竖着耳朵听的犯人,“在这里,话不能乱说。隔墙有耳,懂吗?”

林卫国的话噎在喉咙里,他明白了老杆子的意思。在这地方,谁知道哪些人是真心,哪些人是别有用心?他抿紧了嘴唇,不再说话。

疤痢在旁边嗤笑一声:“喊冤?进来这里的,十个有八个喊冤。有用吗?”

老杆子没理疤痢,重新闭上眼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林卫国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想着怎么把命保住,把这两年熬过去。只要人活着,就有指望。”

人活着,就有指望……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林卫国死寂的心湖,荡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夜幕渐渐降临,死囚号里没有电灯,只有走廊里透过铁门上方小窗户射进来的一点微弱光线。号子里的人大多躺下睡了,鼾声四起。疤痢在磨牙,说着含糊的梦话。

林卫国却毫无睡意。他蜷缩在冰冷的铺位上,身下的稻草垫子散发着霉味。公审大会的场景还在眼前晃动,母亲和兰香的泪眼让他心如刀割。绝望和求生的欲望在他脑子里激烈地搏斗。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无意中触碰到囚服内衬的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他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捏住。那是一块折叠得很小的、略显粗糙的布片。

他想起来了!是兰香!在公审大会前,他被押着走过人群时,沈兰香不顾一切地冲过来,虽然立刻被拦住了,但在那一瞬间混乱的推搡中,他感觉自己的手被用力捏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塞进了他手里。当时他心神大乱,根本没在意,后来又被戴上铐子,早就忘了这回事。

原来,兰香偷偷塞了东西给他!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紧张地看了看周围,确认其他人都睡着了,才小心翼翼地、借着门外微弱的光线,将那个小布片一点点展开。

那是一块手帕的残片,只有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用力撕扯下来的。布料是淡黄色的底子,上面印着几朵褪了色的梅花图案。

梅花手帕!

林卫国的呼吸骤然停止!这正是他当初在百货公司柜台捡到、后来成为“重要物证”的那条手帕!只不过,现在他手里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块残片!

兰香怎么会拿到这个?她为什么要冒险把这个塞给自己?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但他立刻意识到,这块残破的手帕,意义重大!这是案子的关键物证之一!兰香把它撕下一角偷偷留起来,又塞给他,是不是她也相信自己是冤枉的?是不是她觉得这手帕本身有什么问题?

他紧紧攥着这块小小的布片,仿佛攥着一团火,又像是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布片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沈兰香手上淡淡的雪花膏香气,这熟悉的味道,让他几乎要掉下泪来。

他想起了张小花那张总是带着笑的脸,想起她可能和自己一样,死得不明不白!如果他就这么认命了,死了或者一辈子坐牢,那真正的凶手岂不是永远逍遥法外?张小花就永远沉冤不得雪!那些陷害他的人,比如陈志刚,只会更加得意!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决心,像野火一样在他胸腔里燃烧起来!烧掉了之前的绝望和迷茫!

不能死!一定要活下去!

老杆子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死缓怎么了?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他要比任何人都珍惜这条命,他要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努力改造,争取减刑!他要在监狱里活下去,等待时机,查清真相!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梅花手帕的残片重新折叠好,藏进了囚服最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缝线小口袋里。这是他作为木匠,习惯性在自己衣服里缝的,用来放些小工具或者珍贵物件的地方,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这残破的手帕,就像黑暗中唯一的光。它不仅连接着沈兰香对他的信任和坚守,更可能隐藏着翻案的关键线索!

他躺下来,闭上眼睛,不再去想那些令人绝望的画面。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两个字:活下去!为了爹娘,为了兰香,为了张小花,也为了他自己被践踏的清白,他必须活下去,必须等到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黑夜漫长,但攥着那小块布片,林卫国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这残帕,究竟能否照亮他洗刷冤屈的路?而在这危机四伏的死囚号里,他又将面临怎样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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