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那场激烈的、充满误解与伤痛的冲突,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苏婉清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彻底浇灭。她如同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麻木地回到房间,反锁上门,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
心死之后,是身体迅速的崩溃。
当天晚上,苏婉清就开始发起高烧。起初只是觉得浑身发冷,头重脚轻,她以为是情绪过度激动所致,并未在意,只是蜷缩在床上,任由冰冷的绝望包裹着自己。然而,到了后半夜,体温急剧攀升,喉咙如同被火燎过般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热浪,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混沌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书房,厉墨宸暴怒的脸,那张刺眼的孕检报告,夏薇薇得意的笑容……各种画面交织翻滚,如同噩梦般纠缠着她。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想逃,却浑身瘫软无力。
“……水……”她无意识地呻吟着,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窗外,夜色浓重,别墅里一片死寂。
翌日清晨,李伯像往常一样吩咐佣人准备早餐,却迟迟不见苏婉清下楼。想起她昨日从书房出来时那副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的模样,李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让女佣阿云上去敲门询问。
阿云敲了许久,房内都无人应答。她试着拧动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
“太太?太太您醒了吗?”阿云提高了声音,侧耳贴在门上细听,似乎听到里面传来极其微弱而痛苦的呻吟声。
阿云心里一惊,连忙跑下楼告诉李伯。
李伯脸色凝重,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二楼书房门口——厉墨宸昨晚似乎在公司忙到很晚,后半夜才回来,此刻应该还在休息。但情况紧急,李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先生,打扰您休息了。太太她……房间反锁了,里面好像有声音,但一直没回应,我们担心……”李伯隔着门,恭敬而焦急地汇报。
房间里静默了几秒,随即传来窸窣的起身声。很快,书房门被猛地拉开。厉墨宸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睡袍,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宿夜工作的疲惫,但眼神却瞬间锐利起来。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阿云去敲门,太太没应,好像……好像在哭还是不舒服……”李伯斟酌着用词。
厉墨宸眉头骤然锁紧,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地走向苏婉清的房间。他用力敲了敲门,沉声喊道:“苏婉清!开门!”
里面依旧只有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厉墨宸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他后退一步,猛地抬脚,狠狠踹向了门锁的位置!
“砰”的一声巨响!结实的实木门应声弹开!
房间里的景象让门口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苏婉清蜷缩在大床中央,被子被她无意识地踢到了床下。她双颊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整个人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显然正在承受着高烧的折磨。她似乎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嘴里含糊不清地呓语着什么,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厉墨宸一个箭步冲到床边,伸手探向她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那温度灼得他心尖一颤!
“叫医生!立刻!马上!”他猛地回头,对着呆立在门口的李伯和阿云吼道,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急促和……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恐惧。
李伯从未见过先生如此失态,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应声跑去打电话。
厉墨宸俯下身,试图唤醒苏婉清:“苏婉清?苏婉清!你醒醒!”
苏婉清毫无反应,只是痛苦地蹙着眉,下意识地躲避着他触碰的冰凉手指,嘴里喃喃着:“冷……好冷……”
厉墨宸立刻扯过被踢到床下的被子,将她紧紧裹住,又觉得不够,转身冲进主卧,将自己床上的羊毛毯也抱了过来,一层层盖在她身上。他的动作甚至有些笨拙,与他平日里运筹帷幄的形象大相径庭。
家庭医生很快赶到,提着药箱匆匆上楼。诊断结果是急性的重感冒引发的高烧,加上病人本身情绪低落、身体虚弱,所以来势汹汹。
医生给苏婉清打了退烧针,挂了点滴,又开了药。
整个过程,厉墨宸一直紧绷着脸站在床边,目光死死地盯着苏婉清那张因为病痛而显得格外脆弱的小脸。他看着医生将冰冷的针头刺入她纤细的手背,看着她因疼痛而无意识地蹙眉,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指节泛白。
“她什么时候能醒?”厉墨宸的声音低沉沙哑。
“退了烧应该就会慢慢清醒。要注意补充水分,物理降温也要配合进行。”医生交代着注意事项。
医生离开后,厉墨宸挥退了所有佣人,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昏睡中的苏婉清。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拿起佣人准备好的温水和毛巾,开始笨拙地、一点一点地喂她喝水,用湿毛巾擦拭她额头上和脖颈间的汗水。他的动作起初十分生硬,甚至有些粗手粗脚,但渐渐地,变得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
窗外天色渐暗,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柔和的灯光勾勒出厉墨宸深邃的侧脸轮廓,他脸上惯有的冰冷和戾气似乎被这灯光柔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专注和……担忧。
苏婉清在昏沉中,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水流滋润了她干渴的喉咙,感觉到一只温热而略显粗糙的大手,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她的额头和脸颊,驱散了一些灼热带来的不适。那感觉陌生而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她无意识地向着那清凉和温柔的来源靠近,嘴里发出小猫似的、满足的呜咽声。
厉墨宸看着她下意识依赖的举动,身体猛地一僵,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波动。他想起书房里她那绝望的眼神,想起她尖锐的质问,想起那份该死的孕检报告……所有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发丝,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让他的心再次揪紧。
“对不起……”一声极低极低的、近乎气音的道歉,从他唇边溢出,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轻得连他自己都未必听得真切。
这一夜,厉墨宸没有离开。他就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守了整整一夜。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为她测量体温,用酒精棉片擦拭她的掌心脚心帮助物理降温,喂她喝一点点温水。
后半夜,苏婉清的高烧终于渐渐退去,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她似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不再痛苦地呻吟。
厉墨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守候了一夜,他的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些许胡茬,显得有几分难得的狼狈和……人情味。
晨光微熹之时,苏婉清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逐渐回笼,她首先感觉到的是喉咙依旧干痛,浑身酸软无力,但那种灼烧般的高热已经退去了。然后,她看到了趴在床边扶手椅上,似乎睡着了的厉墨宸。
他穿着皱巴巴的睡袍,头发凌乱,眼下带着倦容,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被子上,仿佛随时要确认她的存在。
苏婉清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他……守了她一夜?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冰冷绝望的心湖中,再次激起了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