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市局刑警支队办公室的水磨石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混合着熬夜残留的咖啡因和打印纸墨的味道,是一种熟悉而令人疲惫的气息。
顾晚辞坐在工位前,比规定上班时间早了半小时。她需要这点无人打扰的安静来调整状态。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即便用了遮瑕,眼底那抹淡淡的青黑也难以完全掩盖。昨晚的睡眠支离破碎,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纠缠着她,醒来时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心口像是压着一块无形的巨石。
她冲了一杯比平时更浓的黑咖啡,滚烫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她需要这种强烈的刺激来压下那莫名的心悸和深入骨髓的倦怠,将自己重新拉回冷静自持的轨道。
办公室逐渐热闹起来,同事们互相打着招呼,讨论着新一天的工作。顾晚辞埋首于一堆日常文书和报告之中,试图用这些繁琐却必要的流程填满自己的注意力,将那些不该有的、纷乱的情绪彻底隔绝在外。
她做得似乎很成功。至少表面上看,她依旧是那个高效、冷静、一丝不苟的顾警官。
然而,这份刻意维持的平静,很快被内线电话急促的铃声打破。
是经侦支队的老王,语气不像往常那样轻松,带着一种案件陷入僵局时的严肃:“顾队,忙不忙?手上案子间隙?有个事得跟你这边碰一下。”
“王队你说。”顾晚辞立刻放下笔,拿起记事本,进入工作状态。
“我们手上一个洗钱案,盯了有段时间了,涉及到几家空壳公司和地下钱庄,本来线索还算清晰。”老王语速很快,“但最近深挖下去,发现其中一个关键嫌疑人,叫刘伟的,水比我们想的深。这家伙可能不光搞经济犯罪,还涉嫌指挥几起暴力催债、非法拘禁,手段相当恶劣,估计身上还背着别的事儿。”
洗钱案牵扯出暴力犯罪,这意味着嫌疑人的危险性和侦查难度都上了几个等级。顾晚辞的眉头蹙了起来。
“这小子反侦查意识很强,行踪诡秘,我们经侦这边跟进手段有限,怕再盯下去会打草惊蛇。”老王继续道,“听说你以前牵头办过类似的涉黑暴力衍生案件,经验丰富,想请你们刑侦这边协助支援一下,看看能不能从暴力犯罪的层面撕开口子,或者干脆并案处理。”
顾晚辞没有犹豫。打击犯罪是她的职责, “资料发我看看。”
“马上发你加密内邮。重点是这个刘伟的社会关系网,特别是他手下养的一帮专门负责‘脏活’的打手,里面有几个是练家子,下手黑,都有前科,是潜在的巨大社会安全隐患。”
邮件提示音很快响起。顾晚辞点开加密文件,目光迅速扫过屏幕上的资料。刘伟,三十五六岁,名下多家空壳公司,资金流向复杂……这些经济犯罪的证据链由经侦负责梳理。她的注意力迅速锁定在附带的几起关联暴力事件简报上——讨债过程中致使他人重伤、非法拘禁并虐待欠债人、系统性威胁恐吓……
的确是个狠角色,社会危害性极大。
她神情凝重,逐页翻看。当目光扫过一份作为证据附件、由医院出具的伤情鉴定报告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呼吸有瞬间的凝滞。
报告是关于一名被刘伟手下非法拘禁并殴打成重伤的受害者的。而报告末尾,主治医师的签名栏处,那个力透纸背、熟悉到刺眼的签名赫然是——
陆景珩。
怎么……又是他?
像一个无法摆脱的魔咒,一个无处不在的幽灵,总是在她试图将一切埋藏、让生活重回正轨的时候,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蛮横地闯入她的视野。
她盯着屏幕上那个名字,指尖微微发凉。眼前几乎能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面无表情地检查伤者、冷静客观地书写诊断报告的样子。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是强烈的烦躁,是本能的抗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厌恶的、被强行勾起的、关于昨天在老城区那种被窥视感的模糊心悸。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翻腾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工作是工作。个人的情绪必须彻底剥离。这是她的底线,也是她的盔甲。
她移动鼠标,毫不犹豫地将那份带有他签名的报告页面最小化,注意力重新高度集中到对刘伟及其暴力团伙的行为模式分析上。
“王队,”她拿起内线电话,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果断,听不出丝毫波澜,“资料我看完了。情况清楚了,可以并案侦查。刘伟及其团伙涉嫌多项严重暴力犯罪,我们刑侦这边正式接手。麻烦将你们经侦目前掌握的、所有关于他核心手下人员近期动向、常用窝点的情报,全部同步过来。”
“太好了!顾队出手,我就放心了!”老王明显松了口气,“马上发你!最新线报显示,他们最近有个活动据点在一家叫‘金煌’的地下赌场附近,经常在那里聚集碰头。”
新的案件意味着新的压力和挑战,但也意味着全新的、需要全身心投入的目标。顾晚辞立刻召集手下的队员,召开紧急短会,快速部署任务,分配跟踪摸排、信息筛查、外围调查的工作。
所有个人的、混乱的情绪波动,迅速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强度的工作节奏所覆盖、压制、深埋。
她像是瞬间上紧了发条的精密仪器,高效、冷静、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然而,在她全然沉浸于案情部署、并未刻意察觉的角落,命运的丝线,却再一次以一种近乎嘲讽的方式,悄然地将她和那个她极力想要避开的男人,缠绕在了一起。
根据经侦支队同步过来的海量信息,队员们分工筛查。很快,一条看似不起眼的线索被筛选出来——刘伟手下有一个绰号“刀疤”的得力打手,心狠手辣,前段时间因与人争夺地盘斗殴,额头被锐器划伤,据说当时为了避风头,只在一家管理混乱的私人诊所简单缝了几针。但后来伤口处理不当,感染严重溃烂,高烧不退,不得已之下,只能冒险去了正规医院处理。
而接收他的医院,排查记录显示,正是市第一医院急诊科。
目标范围迅速缩小。排查全市医院近期接收的、符合“额部严重外伤、继发感染、青壮年男性、社会人员特征”的病历,很快,一份来自市一院急诊科的记录被精准锁定。
记录显示,患者登记名为“李强”(疑似假名),额部不规则撕裂伤伴严重组织感染、高热,处理医生:陆景珩。就诊时间,就在一周前。
这份记录被呈送到顾晚辞面前时,她正在低头抿了一口温水。
目光扫过“陆景珩”三个字时,她的动作顿住了。
温水滑过喉咙,却带来一种冰凉的、艰涩的触感,一路蔓延至胃里。
又是他。
阴魂不散。
仿佛一张早已编织好的、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拢,无论她如何挣扎、如何躲避,都无法挣脱这令人窒息的纠缠。
她放下水杯,玻璃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她的指尖微微发凉,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惯常的冷静和肃然。
“小张,”她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异常,直接下达指令,“立刻依法联系市第一医院医务科,出具协查函,调取患者‘李强’的全部急诊病历、治疗记录、费用清单,特别是接诊医生病历中记录的受伤原因、过程、患者自述等所有细节。”
她略微停顿了一瞬,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复杂情绪,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另外,”她继续道,语气公事公办,不带任何个人色彩,“预约一下当时的主治医生陆景珩。我们需要向他本人了解接诊时的具体情况,做一份正式的询问笔录,作为案件证据链的一环。”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直面。
工作就是工作。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扫过手下队员:“行动速度要快,但务必合法合规。这个‘刀疤’,可能是突破刘伟团伙的关键之一。”
“是,顾队!
而这一次,不再是意外的、猝不及防的重逢,而是无可回避的、正式的、基于职责的正面交集。
冰面之下,暗流汹涌,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