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惊心动魄,谢云舒几乎未曾合眼。掌心那张写着“小心宫中赏赐”的纸条,像一块烙铁,烫得她心神不宁。赵衍夜探香闺的狂妄与那句没头没尾的警告交织在一起,让她在愤怒之余,更多了几分高度的警惕。
他绝非无的放矢之人。
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唤来流萤,低声吩咐:“去打听一下,宫中赏赐,按例何时会到府上?通常由哪位公公负责?经由哪些人手?”
流萤见她神色凝重,不敢怠慢,立刻应声去了。
谢云舒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眼下淡淡的青影,用冷帕子敷了敷。无论赵衍目的为何,这警告她必须重视。宫中赏赐,表面是荣耀,若被人动了手脚,便是防不胜防的杀机。
早膳时分,流萤便回来了,低声道:“小姐,问清楚了。按惯例,及笄礼后三至五日,宫中便会有赏赐下来。通常是皇后娘娘和几位高位妃嫔处皆有。负责此事的多是内务府的管事公公,赏赐名录会先送至府中由管家过目核对,届时公公会亲自押送赏赐入府,当着家主的面宣读颁赐。”
谢云舒默默记下:“这几日,但凡有宫中的消息或物件送来,无论大小,立刻报我知道。所有经手之人,都让霜降暗中留意。”
“是。”
一连两日,风平浪静。谢云舒一边处理府务,一边暗中布置,将舒云阁守得铁桶一般。她甚至以夜间偶感风寒、需绝对静养为由,增调了两名可靠的婆子夜夜守在外间,以防再生“夜探”之事。
第三日下午,谢云舒正在核对田庄送来的春耕账目,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隐约听得“宫中”、“赏赐”等字眼。
来了!
她放下账本,整了整衣衫,神色平静地带着流萤迎了出去。
前院已是香案摆开,谢尚书及几位有头脸的管事皆已到场。一名面白无须、身着青色太监服色的公公手持明黄卷轴,笑容可掬地站在当中,身后跟着一列手捧锦盒的小太监。
见谢云舒到来,那公公尖细的嗓音扬起,唱喏道:“皇后娘娘懿旨,赏宰相府嫡女谢氏云舒——”
谢云舒随着父亲一同跪下听旨。
懿旨无非是嘉许她温良恭俭、才德兼备之类的套话,重点在后面的赏赐名录。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古玩摆件…琳琅满目,彰显着皇家的恩宠。
谢云舒垂首静听,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放松。问题会出在哪里?
宣旨完毕,谢尚书领旨谢恩,又塞了厚厚的红封给那公公。公公脸上的笑容更盛,亲自将赏赐物品一一清点交接。
“大小姐,这可是皇后娘娘特意赏您的点翠嵌珠凤凰展翅簪,是内造办新出的花样,满京城独一份儿呢!”公公从一个铺着明黄软缎的锦盒中取出一支华美夺目的发簪,那凤凰以极细的金丝勾勒,羽翼用翠鸟羽毛点缀,光泽流转,眼眸处镶嵌着两颗硕大圆润的东珠,贵气逼人,比之前林姨娘那支不知精巧多少。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支宝簪吸引,发出低低的惊叹。
谢云舒的心却猛地一沉!
凤凰展翅簪?!又是簪子!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带着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恭敬接过:“臣女谢皇后娘娘恩典。”指尖接触到那冰凉簪体的瞬间,她全身的警惕性都已提到了最高。
赏赐清点完毕,送入府库登记造册。按规矩,这些御赐之物,尤其是首饰,日后重大场合需佩戴以示恩宠。
人群散去后,谢云舒以想要仔细观赏皇后赏赐为名,将那些锦盒尤其是那支点翠簪,带回了舒云阁内室。
屏退左右,只留流萤一人。
她将那只锦盒放在桌上,并不急于去碰那支簪子,而是先仔细检查了锦盒本身、明黄软缎,皆无异样。
然后,她取出早已备好的纯银细针和一副极薄的鲛绡手套戴上。
“小姐,您怀疑这簪子…”流萤声音发紧。
“小心驶得万年船。”谢云舒语气凝重。她想起赵衍的警告,想起母亲那支毒步摇,心口发冷。若这御赐之物出了问题,佩戴之后…后果不堪设想!
她用银针极其小心地探入凤凰羽翼层层叠叠的点翠金丝之下,轻轻刮擦。最初并无变化。
难道猜错了?
她蹙眉,又将银针探向凤凰腹部更深处、那些极其隐秘的衔接处。这一次,银针尖端探入一处极细微的缝隙,轻轻转动。
拔出时,流萤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亮白的银针尖端,竟沾染上了一种诡异的、近乎无形的黏腻油脂,若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而银针接触那油脂的部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漫开一种不祥的灰黑色!
有毒!
而且是一种极其隐蔽、需要与体温或汗水长时间接触才会缓缓渗出的慢性剧毒!
谢云舒猛地缩回手,看着那灰黑的针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竟真的有人敢在皇后赏赐之物上动手脚!如此歹毒!若非赵衍警告,她绝不会想到去检查皇后的赏赐,他日若在宫宴上佩戴此簪…
“小姐!”流萤脸色惨白,声音发抖。
“闭嘴!”谢云舒厉声低喝,迅速将毒针放入一个准备好的小瓷瓶中密封,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点翠簪放回锦盒,仿佛那是什么择人而噬的毒蛇。
她心跳如鼓,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是谁?是谁有这般通天手段,能在内造办的物件上做手脚?是皇后?她与谢家无冤无仇…是赵珩?他竟有如此能力?还是宫中其他势力?
赵衍…他又是如何得知?
“流萤,”她声音压抑着剧烈的情绪,“今日之事,若有半个字泄露出去,你我,乃至整个谢府,皆有灭顶之灾!明白吗?”
“奴婢明白!奴婢死也不会说!”流莺慌忙跪下。
谢云舒扶起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看着那华丽的锦盒,眼中冰寒一片。
这簪子,绝不能戴。但御赐之物,也不能轻易损毁或丢弃。
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正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鸟鸣。
谢云舒猛地转头。
只见窗棂上,不知何时,又停着一只通体漆黑的乌木小鸟,鸟喙中衔着一卷更小的纸条。
流萤吓得几乎叫出声,被谢云舒一把捂住嘴。
谢云舒心脏狂跳,走到窗边,那乌木小鸟竟也不飞走,黑豆般的眼睛看着她。
她取下那卷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两个字,笔迹依旧凌厉:
“簪,可是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