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工棚那扇木板门被一股推开。
刚躺下的林夏眼皮跳了一下，被人打扰了清净，他有些不悦地睁开眼。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
他身上那件挺括的白衬衫，与这间工棚格格不入。
他身后，跟着一群戴着安全帽，神色各异的工程师，将本就狭窄的过道挤得水泄不通。
面如死灰的周浩，就缩在人群的最后面，向张承德解释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林夏周围的工友们，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纷纷探出头来，交头接耳，不知道林夏这个刚来的年轻人，究竟是闯了什么滔天大祸，竟惹得总工程师亲自带队上门。
张承德的目光，在工棚里扫了一圈，最后锁定在悠哉躺在床上的林夏身上。
他高高举起手中那张油腻的A4纸。
“这图，真是你画的？”
张承德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威压。
林夏坐起身，视线从张承德那张涨红的脸上，挪到那张自己用来垫饭盒的废纸上，最后点了点头。
“嗯，是我。”
他身后的工程师队伍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哗然与嗤笑。
“开什么玩笑？他承认了？”
“疯了吧，一个搬砖的，说自己画出了这种级别的图？”
“我看他是想出名想疯了，连张总工都敢骗，直接承认捡到的不就行了。”
这些议论声，清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张承德压下心头翻腾的怒火，决定用最专业，也是最残酷的方式，撕碎这个谎言。
张承德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一张图片。
那是一张极其复杂的建筑结构三维模型图。
“这是我们项目主楼连接处的一个悬臂梁节点，目前的设计方案，应力过于集中，有安全隐患。”
他将手机屏幕转向林夏，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冰冷的光。
“你不是会画图吗？”
“现在，给我一个优化方案。”
“如果你能解决这个节点的应力问题，我就信这张图是你画的！”
这根本不是考校，这是赤裸裸的刁难！
这个节点的设计，是整个项目部技术团队，联合了数名专家，熬了半个多月才勉强拿出的方案。
即便如此，也依旧存在瑕疵。
他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非专业小工，在专业壁垒面前，撞得头破血流，无所遁形！
整个工棚，安静得能听到粉尘在光柱中飘落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夏身上，等着看他如何出丑。
林夏的视线，在手机屏幕上停留了不到三秒。
他脑海中，那浩如烟海的建筑学识，如同被触动的超级计算机，瞬间完成了对那个节点的解构、分析、运算。
无数种优化方案，在他意识中流淌而过，最终锁定了一个最优解。
他没有说话，只是翻身下床，赤着脚踩在水泥地上。
他环顾四周，随手从墙角捡起一根铅笔。
然后，他蹲下身。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开始作图。
“唰唰唰——”
林夏没有迟疑，没有思考。
他的手腕稳定得不可思议，铅笔头在纸上划过，留下一道道线条。
主梁、次梁、加强肋、连接板……
一个全新的，结构远比手机上那个模型更加简洁、却又透着一种奇异和谐美感的节点雏形，迅速成型。
周围的工程师们，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脸上的讥讽与不屑，正在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茫然，是困惑。
林夏画完最后一笔，站起身，点了点图样。
“原来的方案，力臂传递路径太长，导致A点产生了多余的扭矩。”
“把主承重肋的位置后移三十公分，改变连接板的几何形状，用卯榫式的咬合结构代替纯粹的焊接。”
“这样，可以将垂直应力，直接引导至下方的核心筒，扭矩自然就消除了。”
他讲得随意，就像在说一件一加一等于二的简单事实。
可这些话，落入张承德和那群工程师的耳中，却不亚于一道道九天惊雷！
卯榫结构？
把古代木工的智慧，用到现代超高层钢结构上？
这……这怎么可能！
张承德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几乎是本能地蹲下身，死死地盯着地面上那个看似简单的图样。
越看，他的心跳越快。
越看，他额头的冷汗越多。
简洁！
高效！
颠覆！
这个方案，何止是解决了应力集中的问题！它简直就是从根源上，重塑了整个节点的力学逻辑！
比他们那个专家团队熬了半个月的方案，高明了不止十倍！
“啪嗒。”
张承德手中的手机，滑落在地，他却浑然不觉。
他身后的工程师们，也一个个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全都冲了过来，围着地上的那个草图，眼神里充满了震撼与狂热。
“天呐……这个思路……”
“鬼才！这绝对是鬼才！”
“原来……原来还能这么设计……”
所有的质疑、嘲讽、不屑，在这一刻，被这地面上潦草的几笔线条，击得粉碎。
张承德缓缓站起身。
他看着眼前这个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短裤，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年轻人。
之前所有的愤怒、怀疑，都化作了无尽的惊涛骇浪，冲击着他三十年来的职业认知。
什么叫大师？
穷尽一生，将一门学问做到极致，便是大师。
什么叫宗师？
跳出学问的条条框框，另辟蹊径，开创一个全新纪元，方为宗师！
眼前这个人，不是大师。
他是宗师！
张承德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不是愤怒，而是激动，是见到泰山北斗般的敬畏。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跑动而有些凌乱的衣领，挺直了腰杆，然后，在所有工友、下属、专家们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对着林夏，深深地，九十度，鞠了一躬。
他的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沙哑，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颤音。
“先生大才！”
“请……请收我为徒！”
寂静。
整个工地生活区，落针可闻。
周浩张大了嘴，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工友们更是揉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就在这气氛推向顶点的时刻。
“嗡——”
一阵奢华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黑色的宾利，以一种与这片尘土飞扬的工地格格不入的姿态，缓缓停在了工棚不远处。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一身高定西装，浑身散发着贵气的年轻人，走了下来。
他踩着锃亮的皮鞋，皱眉避开地上的泥水，视线在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了被总工程师躬身行礼的林夏身上。
年轻人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与轻蔑。
“哥，搬砖搬得挺热闹啊，还玩上角色扮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