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在夜色中沉默地疾驰，将那座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风暴的小县城远远抛在身后。苏晚晴靠在椅背上，车窗倒映出她苍白而麻木的脸。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李德海那份录音笔的冰冷触感，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两个沈家打手被瞬间制服时的闷哼与哀嚎。
顾域手下人的狠辣果决，以及沈万山狗急跳墙的疯狂，都清晰地昭示着一个事实：游戏规则已经改变。这不是法庭上的唇枪舌剑，而是黑暗丛林里的生死搏杀。她这只被迫卷入的猎物，或者说，这把被强行淬炼的刀，已然沾上了血腥气。
回到上海时，已是凌晨。城市依旧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顾域的人将她直接送到了一处她从未去过的、位于市中心却极其隐秘的高级公寓。显然，她之前的住所已经不再安全。
公寓的装修是冷硬的现代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像一间安全屋，也像一个精致的牢笼。她疲惫地倒在沙发上，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手机屏幕亮起，是莫女士发来的加密邮件，内容是关于恒基集团资产被冻结、多个合作项目终止、股价彻底崩盘的新闻汇总，以及寰宇资本接手城南项目的法律流程已进入最后阶段的报告。沈家这艘巨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没。
胜利的果实近在眼前，晚晴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复仇的快感被一种巨大的虚无和疲惫取代。父亲的冤屈即将得雪，可父亲再也回不来了。而她的人生，似乎也从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就被彻底绑上了顾域这辆疯狂的战车，前途未卜。
迷迷糊糊中，她睡了过去，却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
第二天中午，她被门铃声吵醒。透过猫眼，外面站着的是那个昨晚救了她、如同影子般的司机，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顾先生吩咐送来的。”他将食盒递进来，语气依旧毫无波澜，然后便沉默地守在门外。
晚晴打开食盒，里面是清淡却营养均衡的饭菜。顾域这种时而细致入微、时而冷酷暴戾的作风，让她愈发看不清这个男人。
她强迫自己吃了一些，味同嚼蜡。刚放下筷子，顾域的电话就来了。
“休息好了？”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嗯。”晚晴应了一声。
“下午三点，市局经侦总队，李队长会再次找你问话。”顾域的语气变得严肃，“这次不一样。李德海的口供和部分物证，我已经通过特殊渠道递上去了。风向变了。你需要做的，就是‘适时地’回忆起一些‘之前因为压力不敢说’的细节，尤其是关于沈万山如何通过赵伟向你施压，试图掩盖历史问题的部分。”
晚晴立刻明白了。顾域是要她作为“污点证人”或者“关键线索提供者”，在官方层面给予沈家最后一击。李德海是外围证据，而她这个前核心法律顾问的“回忆”，将是捅向沈万山心脏的致命一刀。
“我知道该怎么说。”晚晴冷静地回答。演戏，是她最擅长的技能之一。
“很好。”顾域顿了顿，声音压低，“记住，这是最后的舞台。唱完这出戏，沈家就彻底完了。你父亲的仇，也就报了。”
报了吗？晚晴握着手机，没有回答。就算沈万山伏法，父亲就能安息了吗？她的人生就能回到正轨了吗？
下午三点，苏晚晴准时出现在市局经侦总队。这一次，问话的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李队长的态度虽然依旧严肃，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和鼓励。旁边还坐着一位看起来级别更高的、表情凝重的领导。
问话开始后，晚晴按照顾域的设计，先是“挣扎”地表示自己之前有所隐瞒是迫于沈皓明和恒基的压力，然后“艰难”地开始回忆沈皓明如何暗示她处理掉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以及赵伟如何代表沈万山向她施压，要求她确保城南项目顺利推进，不得深究地块的“过往”。她的话语半真半假，将顾域提供的线索完美地嵌入到自己“被迫”的叙事中，听起来合情合理，极具说服力。
她甚至“无意间”提到了红星机械厂和苏建国的名字，观察着李队长和那位领导的眼神变化。果然，他们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问话持续了很长时间，细节抠得很细。晚晴全程表现得既配合又带着一丝后怕的“正义感”，将一个被胁迫后终于鼓起勇气揭发黑幕的律师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离开市局时，李队长亲自将她送到门口，语气郑重了许多：“苏律师，感谢你的配合。你的证词非常关键。请放心，法律会保护每一个勇于揭露真相的公民。”
晚晴得体地回应着，心中却一片冰冷。法律？保护？她比谁都清楚，没有顾域在幕后推动，没有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仅凭她的一面之词，根本动不了沈家分毫。
回到那间冰冷的公寓，晚晴感到一种灵魂被抽空的疲惫。她洗了个澡，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冲刷着身体，却感觉怎么也洗不掉那股浸透骨髓的寒意和虚伪感。
晚上，顾域竟然亲自来了。
他看起来也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手里拿着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很自然地走到客厅坐下，仿佛这里是他的地盘。
“今天表现不错。”他倒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语气带着一丝嘉许，“李队那边反馈很好。上面已经决定对沈万山采取强制措施了，就在这几天。”
晚晴接过酒杯，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暗红色的液体晃动。“赵德柱呢？”她问。那个直接害死父亲的凶手。
顾域抿了一口酒，眼神闪过一丝冷戾：“那条老狗？放心，他跑不了。警方已经盯上他了，他手里沾的不止你父亲一条人命。到时候，会让他和沈万山在牢里做个伴。”
晚晴沉默了片刻，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然后呢？”她抬起头，看着顾域，“沈家倒了之后呢？我该怎么办？”
顾域晃动着酒杯，目光落在她因为酒精而微微泛红的脸上，眼神深邃：“我说过，跟我合作，你不会吃亏。寰宇资本会正式接手项目，你是首席法律顾问，地位无人能撼动。盛华那边，我会让你成为真正的合伙人，甚至……更高。”
他的许诺很诱人，但晚晴此刻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她追求的，难道就只是这些吗？
“那你呢？”她突然问道，目光直视着顾域，“你搞垮沈家，真的只是为了城南项目，或者……帮我报仇？”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疑问。顾域的能量和手段，远不止图谋一个房地产项目那么简单。他对沈家，似乎有一种超乎商业竞争的、深刻的恨意。
顾域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一丝追忆，还有一丝……痛楚？
“沈万山……”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下去，“很多年前，他为了抢夺一块矿脉，害死了我父亲。用的手段，和对付你父亲，如出一辙。”
晚晴的心猛地一震！她错愕地看着顾域，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了除了冰冷和欲望之外的情绪——一种深埋的、刻骨的仇恨！
原来如此！原来他们之间，还有着这样一层同病相怜的仇恨纽带！他帮她，不仅仅是因为“看上”她，更是因为他们是同一类被沈家毁了至亲的复仇者！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晚晴心中对顾域的一部分迷雾，却也带来了更复杂的感受。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再是简单的利用与被利用，而是缠绕着血仇和命运的、更加扭曲复杂的共生。
“所以……”晚晴的声音有些干涩。
“所以，”顾域接过她的话，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沈家必须血债血偿。这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视着她。酒精的作用和刚刚得知的真相，让晚晴有些晕眩。顾域伸出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仇，快要报了。”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眼神暗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占有欲，“接下来，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了。”
他的气息混合着酒香，强势地笼罩着她。晚晴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身体的本能让她想要后退，但内心深处，一种扭曲的、被仇恨和命运捆绑而产生的近乎认命的情绪，却让她僵在原地。
就在他的唇即将落下的瞬间——
叮咚！叮咚！叮咚！
急促的门铃声像尖刀一样划破了房间里暧昧而紧张的气氛！
顾域的动作猛地顿住，眉头狠狠一拧，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暴戾。他松开晚晴，大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
晚晴也瞬间清醒过来，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衣领。
顾域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莫女士。她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慌？
“顾先生！”莫女士的声音急促而低沉，“出事了！赵德柱……他死了！”
“什么？！”顾域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就在半个小时前，在他郊区的别墅里，警方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自杀。”莫女士快速汇报，“现场留下了遗书，承认了当年陷害苏建国的事情，但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声称是个人恩怨，与沈万山无关！”
晚晴如遭雷击，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赵德柱自杀了？！还留下了撇清沈万山的遗书？！
这绝对不是自杀！这是灭口！是沈万山在断尾求生！
顾域的眼神冰冷得可怕，他猛地一拳砸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老狐狸！”
精心布置的局，在最后关头，被沈万山用如此狠辣的方式撕开了一个口子！赵德柱一死，很多直接指向沈万山的证据链就断了！虽然沈万山依然难逃制裁，但想把他彻底钉死，难度大大增加！
晚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巨大的失望和愤怒几乎将她淹没。就差一步！就差最后一步！
顾域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怒火，眼神变得极其锐利和冷静。他转头看向脸色苍白的晚晴，语气斩钉截铁：
“计划有变。最终幕，提前了。”
他拿出手机，快速拨通一个号码，声音如同淬了冰：
“动手。按第二套方案。我要在明天太阳升起之前，看到结果。”
电话挂断。公寓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上海的夜空被霓虹染成诡异的紫色。
最终的血色帷幕，被意外强行拉开。人心鬼蜮，图穷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