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晚宴。
顾宴之做为长房长孙,坐在顾伯贤的身侧。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顾宴之眼前的骨碟几乎是空的。他象征性的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端着红酒杯,小口品尝着。
席间鸦雀无声。
顾伯贤忙着跟自己的小情人调情。众人已经习惯了他的行径,每次家宴他带来的女人都不重样。
谢莹充耳不闻。早在谢家宣布破产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没有了争夺的资格。能维持住顾太太的名分,已经是她最后的体面了。
长桌的那头,坐着旁支的亲戚。
隔着餐桌上高高的烛台,顾行之直直的盯着顾宴之,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恶毒和轻蔑。
自己费尽心思挖的坑,却被他轻而易举的破了。
这个私生子,身份并不比自己旁支的身份高,他凭什么?
顾宴之瞥了一眼对面的人,嗤笑 了一声。他抬起手腕,看向手腕上的钢表。
表盘在水晶灯下闪着稀碎的光芒。黑色的皮带系在顾宴之白皙又充满力量的手腕处,衬的手指更加修长、性感。
指针指向八点半。
顾宴之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厚重的椅子摩擦着大理石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
声音还未落下,顾正钧手中的拐杖重重的拄在地上,咚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饭桌上,显得格外的响亮。
“坐下。”
顾正钧没有抬头,依旧慢条斯理的夹着菜,声音里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坐在末位的几个小辈,吓得赶紧坐直了身体。
顾宴之闻言,将身子回转过来,挑了挑眉头,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的爷爷。
他的身份,上不得台面,长房人人嗤之以鼻。却又不得承认这个恶心的存在。
顾正钧两个儿子反目,长房如今只有这一个孙子。
偌大的家业,总不能落入旁支的手中。
这里的每个人,厌恶顾宴之,却又不得不仰仗他。
毕竟寰宇的业绩有目共睹。
“这个家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顾正钧放下手中的碗筷,接过佣人递来的热毛巾,仔仔细细的擦拭着自己的双手。
顾宴之站在明亮的水晶吊灯之下,修长的身形站的笔直。
闻言,他昂了昂头,深邃的轮廓此刻变的愈发清晰。
锋利的薄唇扯出一个讥讽的微笑,弧度很浅,转瞬即逝。
“爷爷还有事吗?”
顾宴之坐回座位 ,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轻飘飘的问道。
他的家人们,觉得他这个私生子不太好拿捏了,开始着急了。
餐桌上的氛围寂静的仿佛能听到心跳声。
顾宴之从容的坐在餐桌前,一只手覆在大理石餐桌桌面上,指甲修的方方正正,食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在寂静的人群中,显得异常的突兀。
良久的沉默。
久到顾宴之已经准备再次起身了,坐在顾伯贤对面的谢莹站了起来。
她的身材已经有些发福了,头发盘的一丝不苟,墨绿色的旗袍没有一丝褶皱,全身上下只有手腕上挂着一只通透的玉镯,松松垮垮。
她的脸上干枯的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仿佛无波的古井,因为常年郁结于心,眉目之间满是凌厉。
一点也没有养尊处优的富太太的模样,像极了深宅大院里的怨妇。
她无视眼前正在开屏的顾伯贤,起身,身后有佣人过来帮她拉开了椅子。
谢莹转身离开,干枯的手指指了指顾宴之,嗓音暗哑,尖锐。
“你跟我来佛堂。”
顾宴之的膝盖 ,条件反射的抖了抖。
佛堂设在谢莹住的院子的偏房。屋内陈设简单,只一张供桌,一尊白玉观音,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牌位,常年供奉着香火。小小的一间房间,没有窗户,见不到阳光,阴暗潮湿。
供桌上摆着的白玉观音,慈眉善目的注视着跪在蒲团上的妇人。
顾宴之进到佛堂的时候,谢莹刚刚起身。
他熟练的跪在蒲团上,笔直着后背,高昂着脖颈。
顾宴之从记事起,每日必备的功课,就是跪在这间小小的佛堂里,忏悔,赎罪。
十几年如一日。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谢莹站在他身后,拿出藤条,一下一下抽在顾宴之的腿腕处。
顾宴之闷哼了一声,身子踉跄了一下。
“跪好。”
谢莹看到顾宴之抖动的身子,更加的不悦,尖锐刻薄的吼了一声,随即一记更加用力的藤条狠狠地朝他的腿腕抽了过去。
嘴里依旧不依不饶。
“你这个小偷,贱人,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谢莹越说越崩溃,嘶哑着嗓音一遍遍的叫骂着。
顾宴之岿然不动的跪着,看着面前小小的牌位。
爱子顾宴淮之牌位。
那个原本属于天之骄子的顾宴淮,最终化为一捧骨灰,如今只余一个小小的牌位。
稚子无辜。
像个小偷一样,抢了原本属于他人的一切。顾宴之不置可否。
他俯下身子,不轻不重的对着牌位磕了个头。
菩萨低眉,悲悯的望着他。
可他又何其无辜,如果可以选择,顾宴之最不愿意的,就是以这样的身份来到这个世上。
顾宴之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膝盖,单手撑着冰凉的大理石地面踉跄着站了起来。
他一把夺过谢莹手中的藤条,远远的扔到了一边。
藤条落在地上,甚至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为什么打在腿上就痛彻心扉呢?
谢莹张大着嘴巴,怔怔的仰着头,看着眼前的顾宴之,高大的身形此刻正俯视着自己,眼神不悲不喜。
谢莹从没想过有一天,顾宴之会忤逆自己。
他的母亲抢了自己的丈夫,他又抢了原本属于自己儿子的位置。
向凝死后,谢莹把所有的恨意都转嫁到了顾宴之身上。
在她的心里,顾宴之应该被千刀万剐,应该被人人唾弃,应该用一辈子来给他们母子赎罪。
顾宴之没有再理会谢莹。他俯身揉了揉自己的腿弯处,刺骨的疼。
谢莹回过神来,开始了更不堪的叫骂声。
顾宴之踉跄着身形,缓缓的走出了这间小小的佛堂,这个困住他的地方。
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