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蓝的火光并非来自寻常灯烛,而是焚烧佛像残骸所燃起的业火,映照着一张张劫后余生、混杂着悲愤与解脱的脸。
静园的废墟之上,百姓们自发地将那些残破的泥塑木雕投入火中,仿佛要将这数十年来的怨气与恐惧一并焚尽。
“噼啪”的爆裂声中,周员外带着一众家仆,吃力地将一车车青砖黑瓦运至庙前。
这位在县里养尊处优的富商,此刻满身尘土,双膝一软,重重地叩首在地,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沈先生!小老儿……小老儿愿将城中祖宅拆了,所有砖瓦木料尽数捐出,在此地为您……为您与那七十二位孩子的冤魂,改建一座‘阴司祠’!”
他说着,又是一个响头磕下,额头已然青紫。
沈珏的目光从火光中收回,落在周员外身上,平静地摇了摇头:“祠堂可建,但不必供奉我,更不必供奉那些已入轮回的冤魂。”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火焰的爆裂与人群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聚而来,带着不解与错愕。
“冤魂需要的是安息,不是祭拜。而我,并非神佛。”沈珏缓步走向那片被清理出的空地,那里将是祠堂的正壁所在。
他伸出右手,掌心那枚残页无声浮现,页上审判玄寂子时留下的判词金光尚未完全消散。
“此地,只供‘律’。”
话音落,他并指如剑,引动残页上那缕审判余光,对着粗糙的墙壁虚空刻画。
金光如刀,切入砖石,碎屑纷飞间,八个遒劲有力、透着无上威严的大字被深深烙印其上——
因果有报,生死由律。
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这不再是对某个神祇的盲目崇拜,而是一种对规则、对秩序的认同。
此时,阿缳提着一盏幽蓝的魂灯,悄然自人群后走出。
灯光下,七十二个模糊不清的稚嫩魂影跟随着她,他们不再哭嚎,眼中只有一片安宁。
她引着这些童魂绕过主殿,进入一旁的偏殿,那里已为他们立起了简易的牌位。
随着第一炷香被点燃,一缕幽蓝的火苗在香头跃动,经久不熄。
偏殿之内,瞬间温暖如春,再无一丝阴冷。
庙前,小豆子直愣愣地看着那八个大字,又看了看偏殿中安详的魂影,手中的焦笔被他攥得死紧。
他猛地转身,对着沈珏的背影,颤抖着跪倒在地。
“先生!”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我……我能学画符吗?我不想再像这次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沈珏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枚缓缓旋转的残页上。
就在小豆子话音落下的瞬间,残页的词条悄然更新。
【近期转折:目标‘小豆子’受强烈心志驱动,将于七日内成功绘制出第一道有效符箓。】
【可培养:是。】
沈珏这才缓缓转身,深邃的目光落在这个倔强的少年身上:“符,不在于笔画形态,而在于执笔之心。你若能永远记得他们的痛,你的笔下,自然便会刻入魂魄。”
他指尖轻点,一缕微不可查的功德金光没入小豆子眉心,“我以五点功德,敕封你为‘记名弟子’。”
话音未落,那枚残页竟轻轻一颤,分化出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如流萤般飞向小豆子,悬停在他那支焦黑的木笔笔尖。
“此为残页之引,持之,可感知方圆十里内非正常滞留的魂魄方位。”
小豆子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与那笔尖的碎片建立了某种奇妙的联系,他能清晰地“看”到祠堂偏殿里那七十二个安宁的光点。
他重重叩首,泪水混着泥土,模糊了双眼。
当夜,喧嚣散去,阴司祠内只余下幽幽的香火。
小豆子没有休息,他独坐偏殿,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一遍遍回忆着沈珏画符时的神韵。
他咬破指尖,将鲜血滴入砚台,以血混墨,拿起那支被赐予了碎片的焦笔,开始在符纸上颤抖着落下第一笔。
他想起了那些孩子临死前的恐惧,想起了玄寂子的狰狞,想起了沈先生判词落下时的煌煌天威。
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记忆,都通过笔尖,注入符纸。
“嗡——”
当最后一笔落下,整张符纸竟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一道柔和的白光一闪而逝。
他手中的残页碎片微微震动,一行批注自动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安魂符:符意通魂,可小用。】
成功了!
小豆子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决堤而出。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张还带着他体温的符箓,走到一个最虚弱的童魂牌位前,轻轻将符贴了上去。
符纸贴上的瞬间,那道几乎快要消散的魂影骤然凝实了刹那,对着小豆子微微颔首,像是在表达感谢,随后化作点点光屑,彻底消散,真正地归于天地。
祠堂门外,沈珏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就在这时,阿缳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声音沉凝:“主上,巡夜归来,发现城西义庄有异。三具昨夜送去的新尸,并未按规矩上报,且尸身上下,皆有诡异气息残留。”
沈珏眉峰一挑,展开了手中的残页。
神识如水银泻地般扫过,残页上立刻显现出义庄内的景象。
那三具尸体面色青黑,心口处各有一个极其隐蔽的符印,正在缓缓消散。
“是‘玉虚门’的‘敛息归元印’。”沈珏一眼便认了出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玄寂子那个废物,被逐出山门,如今死了,他那些同门倒是来得挺快。这是想回收遗物,顺便……抹去一切痕迹?”
这符印不仅能遮蔽尸气,还能在七日内将尸身彻底化为虚无,手段可谓狠绝。
残页之上,新的提示紧跟着浮现:
【侦测到“洞玄境”修士残留气息,气息来源追踪:正北方向,百里之外,玉虚别院。】
洞玄境,已是远超玄寂子凝神境的存在。
夜风渐起,吹得祠堂顶上的黑瓦猎猎作响。
沈珏身形一晃,已然立于祠堂之巅,衣袂飘飘,宛如谪仙。
他遥望着北方连绵起伏的群山,那里,便是玉虚别院的方向。
下方,小豆子刚刚走出偏殿,手中紧握着那支已然不同的焦笔,目光坚定。
阿缳则提着幽蓝的魂灯,静静地守护在一侧,灯光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新建的祠堂墙壁上。
“他们高踞云端,视人命如草芥,自诩为神。”沈珏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小豆子和阿缳的耳中,也仿佛在对这方天地宣告。
“你们说,这人间无神……”
他缓缓展开手中的残页,目光深邃如渊。
“可若神已不公,那便——”
他的声音骤然一顿,随即吐出两个字,字字千钧。
“换神!”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地间仿佛有那么一刹那的死寂。
紧接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怖威压自九幽之下升腾而起,又从九天之上垂落而下,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他这句话下颤抖。
他手中的残页不再是温和地震动,而是前所未有地剧烈翻腾起来,仿佛有什么沉睡了万古的古老意志,正因他这句大逆不道之言而被悍然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