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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别院的日子静得能听见露水坠地的声响。沈砚每日清晨去后山练剑,铁剑劈开晨雾时会带起松针,落在青石上簌簌响;苏念卿守着院里那片菜畦,菜籽冒的嫩黄芽尖沾着晨露,她总要用指尖轻轻碰一碰,像怕惊着什么——那是她从前在相府从未做过的事,如今却觉得,指尖触到的湿软,比锦缎更让人安心。

冷轩隔几日从城里回来,马蹄声总是先撞碎别院的寂静。他带回的消息大多重复:谢景澜的盘查还在继续,城门处查得紧,连带着城郊的药铺都被问过几遍;墨影那边倒像是真的沉了底,暗线盯了半个月,连个影子都没捞着。苏念卿听着这些,手里的活计从撒种换到了缝补——沈砚的袖口磨破了,是练剑时被树枝勾的,她用青线细细缝,针脚走得密,像要把心里的慌都缝进去。

这日午后的太阳偏了西,透过廊下的葡萄架,在青砖上洒下碎金似的光斑。苏念卿正把缝好的袖口凑到眼前看,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叩门声:三长两短,间隔得极匀,是她和冷轩约好的暗号。她心里猛地一紧,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刚要起身,手腕却被人轻轻按住。

是沈砚。他刚从屋里出来,身上还带着墨香——方才他在写东西,纸上记的是谢景澜的党羽名单。“我去。”他声音压得低,指尖碰着她的手腕,带着一丝凉意,“冷轩昨日才走,按说要后天才回。”

苏念卿没动,看着他走到门边。沈砚没直接开门,先凑到门缝往外看,片刻后,他眉头微蹙,伸手拉开了门闩。门外站着的人让苏念卿愣了——是个老仆,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领口磨出了毛边,佝偻着背,手里提个蓝布包袱,包袱角被磨得发亮。那张脸她熟得不能再熟,是相府以前的管家,福伯。

福伯抬起头,先是看见沈砚,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怔忡,随即像是认出来了,嘴唇哆嗦着:“沈先生……真、真的是您?”他声音发颤,提着包袱的手晃了晃,“老奴找了您好些日子,从城西问到城东,总算……总算找着了!”

“福伯?”沈砚侧身让他进来,顺手关上了院门,“您怎么会来这儿?”

福伯跟着他往里走,脚步虚浮,像是走了远路。他把包袱放在廊下的石凳上,手往怀里掏,掏了半天,才摸出一封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信——信纸边缘都磨毛了,像是被反复揣了很久。“是、是老爷让我来的。”他说话时,喉结动得厉害,“老爷听说小姐……小姐可能在您这儿,昨晚一宿没睡,让老奴赶紧过来,说无论如何,都要见着小姐的面。”

“老爷”两个字砸在苏念卿心上,她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了石凳,疼得她倒抽口气,却顾不上揉。她快步走到福伯跟前,伸手想去抓他的胳膊,手伸到半空又顿住,声音发颤:“福伯,你说……我爹爹他……他还活着?”

她从前喊“爹爹”,总是带着点娇憨,哪怕后来长大了,在父亲跟前也带着依赖。可这声“爹爹”,却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福伯抬起头,看见她的脸,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小姐!是老奴啊,是福伯!您还活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想去碰她的头发,手抬到一半又缩回去——从前他常替她拂掉发间的落梅,可现在,他怕自己手上的老茧刮着她。

“我爹爹他怎么样了?”苏念卿抓住他的手,福伯的手糙得像树皮,指节上还有道疤——那是从前她贪玩,把热茶泼在他手上烫的。“去年冬天听说他在狱里染了风寒,后来……后来就没消息了,他们说……说他……”后面的话她没敢说,眼泪已经涌了上来,堵得她发不出声。

福伯叹了口气,眼圈红得发亮:“老爷去年冬天那场病,差点没熬过来。狱里冷,缺医少药,老爷又是个硬脾气,不肯向谢景澜低头……后来不知道怎么,谢景澜又把他挪回了相府,说是‘软禁’,其实跟关着也没两样。府里的下人换了大半,都是谢景澜的人,连端茶的丫鬟都盯着老爷的动静,老爷连院子都出不去。”

苏念卿的眼泪砸在福伯的手背上,烫得他一哆嗦。她捂住嘴,怕哭出声——她记得父亲最不喜她哭,说苏家的女儿要撑得住事。可她忍不住,父亲一生刚正,连给先帝提建议都敢直言,如今却被关在自己家里,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这都是拜谢景澜所赐!

“老爷知道您还活着,昨天听说有消息,拼着一口气写了这封信。”福伯把信递过来,手指还在抖,“他说,让您千万别冲动,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还说……还说要是能走,就离京城远些,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安稳日子。”

苏念卿接过信,指尖触到信纸,才发现纸是糙的,不是父亲从前用的宣纸,上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是父亲常喝的苦丁茶的味道,混着草药的涩。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父亲的字迹映入眼帘,却让她鼻子一酸:从前父亲的字笔锋遒劲,像他的人一样挺直,可现在的字,却潦草得很,有些笔画甚至歪了,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每一笔都透着疲惫,却又带着股急切的劲儿。

信上没什么寒暄的话,开头就写“卿儿,见字如面”,后面全是叮嘱:让她好好吃饭,别冻着,别想着回来救他,谢景澜势大,硬碰硬只会吃亏;还说他在相府没事,让她别担心;最后写的是“卿儿,爹爹对不起你,当年没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若有来生,爹爹还做你的父亲,一定护你一世无忧,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爹爹……”苏念卿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墨痕。她怕把字迹晕花,赶紧用袖口去擦,却越擦越乱,最后索性把信抱在怀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沈砚站在旁边,看着她哭,心里像被什么揪着。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她。然后他转向福伯,声音沉了些:“福伯,相爷现在的具体情况怎么样?谢景澜派了多少人看守?换班的时间是固定的吗?”

福伯抹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严!怎么不严!”他咬牙,声音里带着恨,“府里前院、后院都有人守着,前院是四个侍卫,后院两个,都是谢景澜的人,一个个眼高于顶,连老奴都敢呵斥。换班时间是卯时和申时,每次换两个人,换班的时候会乱一点,其余时候都盯着。老爷住的静心苑,门口就有两个侍卫,一步不离。”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老奴这次出来,是趁着申时换班,那些侍卫去前院领银子,才偷偷从后门溜出来的。带的包袱里,是老爷让给小姐的东西——几件旧衣裳,还有一块玉佩,是小姐小时候戴的。”

“相爷有没有说别的?比如府里有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或者……有没有什么能牵制谢景澜的东西?”沈砚追问,他知道,光靠硬闯,肯定救不出相爷,谢景澜现在势大,朝中大半人都怕他,得找个突破口。

福伯想了想,眉头皱着:“老爷没明说,只是昨天写信托我带来的时候,提了一句‘影阁的卷宗’,说要是能找到,或许能有转机。老奴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记得老爷以前跟沈先生您提过,说影阁是谢景澜的秘密据点,里面记了不少他的事。”

苏念卿听到“影阁”两个字,哭声渐渐停了。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带着点光:“我记得爹爹提过,说影阁里有谢景澜贪赃枉法的证据,还有他陷害忠良的记录。要是能找到卷宗,交给李大人他们,说不定能扳倒谢景澜!”李大人是父亲从前的同僚,为人正直,一直跟谢景澜不对付。

沈砚点头:“没错,影阁的卷宗是关键。只要能拿到卷宗,谢景澜就会自顾不暇,到时候再想办法救相爷,就容易多了。”他看了眼苏念卿,见她情绪稍微平复了些,又道,“但现在不能急,相府现在就是龙潭虎穴,你不能回去,一回去就是自投罗网,不仅救不了相爷,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爹爹受苦!”苏念卿红着眼眶,声音里带着点倔强,“那是我爹爹啊,他现在在里面吃苦,我却在这里躲着,我做不到!”

“我知道你担心相爷,但我们得等时机。”沈砚耐着性子劝她,他伸手,想帮她把脸上的泪痕擦掉,手伸到一半又停住,最后只是拿起旁边的帕子,递了过去,“你爹爹在信里也说了,让你好好活着,这才是他最希望看到的。要是你出了事,相爷该多伤心?”

苏念卿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没说话。她知道沈砚说得对,可一想到父亲在静心苑里,连晒太阳都要被人盯着,连喝杯热茶都要看丫鬟的脸色,她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疼。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帕子是粗布的,磨得手心发疼,却让她稍微冷静了些——她不能冲动,不能让父亲的心血白费,更不能让父亲担心。

福伯也在旁边劝:“小姐,沈先生说得对。老爷让老奴来,就是怕您冲动。您听沈先生的,不会错的。老奴在相府待了这么多年,知道谢景澜的手段,咱们硬碰硬,根本不是对手。”

苏念卿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把怀里的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又按了按,像是怕它飞走。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沈砚,眼神里虽还有泪痕,却多了几分坚定:“我听你的,等时机。但我们不能等太久,爹爹的身子……我怕他撑不住。”

“不会的。”沈砚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很坚定,“我们会尽快找到卷宗,救相爷出来。相信我,也相信相爷,他能在那样的环境下撑到现在,就是在等我们。”

苏念卿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的不安渐渐散了些。沈砚的眼睛很亮,像夜里的星,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她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走到廊下,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针线,继续缝沈砚的袖口——针脚还是走得密,却比刚才稳了些。

傍晚的时候,冷轩回来了。他骑马到院门口,还没下马就喊:“沈先生,有消息了——”话没说完,看见院里的福伯,顿时愣住了:“福伯?您怎么会在这儿?”

福伯见了冷轩,也很激动:“冷护卫!你也在这儿!太好了,这样咱们就多个人手了!”

冷轩下了马,把缰绳递给沈砚,快步走到福伯跟前:“相爷怎么样了?您是怎么出来的?”他跟在相爷身边多年,对福伯也很熟悉,知道他是个忠心的人。

福伯把相府的情况又说了一遍,从相爷的身子,到府里的看守,再到静心苑的布局,一一细说。冷轩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还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把关键的信息记下来——比如看守的人数、换班的时间、静心苑的布局,还有那个小角门。

“静心苑后面的小角门,平时锁着,只有采买的下人偶尔会从那里进出。”福伯回忆着,“那里只有一个老守卫,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平时就坐在门房里喝茶,看守得比前门松些。要是能从那里进去,说不定能见到老爷。”

冷轩把这些记下来,然后抬头看向沈砚:“影阁的线索,暗线有消息了。说是影阁可能藏在城西的破庙里,那里以前是谢景澜的人用来存放东西的地方,最近看管得严,暗线不敢靠近,得再查探几天。”

“好。”沈砚点头,走到桌边,把桌上的党羽名单铺开,“那我们就兵分两路。冷轩,你继续查影阁的下落,务必查清楚卷宗的具体位置,还有破庙的看守情况;福伯,你熟悉相府,再想想静心苑里有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或者有没有能信任的下人——比如以前跟着相爷的老人,说不定能帮上忙;我和念卿留在别院,一方面盯着城里的动静,另一方面准备接应,要是你们那边有消息,我们也好及时配合。”

“是!”冷轩和福伯齐声应道。

夜色渐渐深了,院里的葡萄架下挂了盏油灯,昏黄的光映着几个人的影子。福伯被安排在偏屋住,偏屋收拾得干净,铺了新的稻草,沈砚还给他拿了床厚被子——福伯年纪大了,怕他着凉。

正屋里只剩下沈砚和苏念卿。苏念卿靠在窗边,望着天上的月亮,手里攥着那块从福伯包袱里拿出来的玉佩——是块白玉的,上面刻着个“卿”字,是她小时候父亲给她的,后来逃难的时候丢了,没想到父亲还帮她收着。

沈砚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水。水是温的,不烫口,他知道她刚哭过,喝不得太烫的。“还在想相爷的事?”他站在她身边,看着窗外的月亮,月亮很圆,洒在院里的菜畦上,把嫩黄的芽尖照得发亮。

苏念卿接过杯子,指尖碰着杯壁,温温的暖意传到心里。她点了点头,声音轻轻的:“我总觉得,爹爹的身子撑不了太久。福伯说他现在连一碗饭都吃不完,喝药都要靠人劝……我怕,我怕我们还没找到卷宗,他就……”后面的话她没说,只是把脸转向窗外,不让沈砚看见她眼里的泪。

沈砚没说话,只是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知道现在说什么“别担心”都是虚的,她心里的慌,只有真的救回相爷,才能散。所以他只是说:“不会的。相爷是个硬脾气,他不会轻易放弃的。我们也不会,我们会尽快找到卷宗,救他出来。”

苏念卿转过头,看着他。昏黄的灯光映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眉骨上的一道浅疤——是上次跟墨影的人交手时留下的。她忽然想起,这一路来,都是沈砚在护着她,从她逃出来那天,到现在躲在别院里,他从没让她受半点委屈。她心里一暖,轻声说:“沈砚,谢谢你。”

“谢我什么?”沈砚笑了笑,眼里带着点暖意,“我们是一起的,救相爷,也是我的事。”

苏念卿看着他的笑,心里的不安又散了些。她点了点头,把杯中的热水一饮而尽,温温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五脏六腑。她攥紧了手里的玉佩,心里想着:无论前路有多难,她都要坚持下去。为了父亲,为了沉冤得雪的那一天,也为了身边这个愿意陪她一起面对风雨的人。

窗外的月光温柔如水,洒在别院的每一个角落,照得菜畦里的嫩芽泛着光,也照得正屋里的两个人影,紧紧靠在一起。沈砚拿起桌上的灯,递给苏念卿:“夜深了,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冷轩那边说不定会有消息。”

苏念卿接过灯,点了点头。她提着灯,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沈砚——他还站在窗边,望着天上的月亮,身影在灯光下显得很挺拔。她心里一动,轻声说:“沈砚,你也早点睡。”

“好。”沈砚点头,看着她走进里屋,才转过身,拿起桌上的党羽名单,又看了起来。油灯的光映着他的脸,眼神坚定——他一定要尽快找到影阁的卷宗,救相爷出来,不仅是为了苏念卿,也是为了那些被谢景澜陷害的忠良,更是为了他自己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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