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小张说,他是片区民警,最早到的。”李立国侧身让出身后一个戴眼镜的年轻警员,语气里带着点催促。
小张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上沾着层水汽,他抬手用袖口擦了擦,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死者是207室的,叫魏庆,57岁,是这里的原住民。发现人是社区的两个干部。
今天上午十点多,有住户反映楼道味儿太大,说是206的张老太又囤垃圾了。张老太独居,就喜欢捡些瓶瓶罐罐堆家里,上周社区刚帮她清过一次,当时清出三大蛇皮袋,楼道里好几天都是那股味儿……”
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回忆那股令人不适的气味,眉头下意识地皱成个疙瘩。
“结果社区干部上门,发现张老太家挺干净,那股味儿也不是垃圾臭,是……是那种腐烂的腥气,混着点甜腻腻的味儿,闻着让人头皮发麻。顺着味儿找,就到了207门口。”
“凑近了闻味更大,两位社区干部敲门没人应,打电话也只听见屋里有铃声在响,震得门板嗡嗡的。
其中一个刚分配到社区的年轻干部急了,一脚把门踹开,就看见人躺在客厅地板上,已经没气了,身上……身上都是蛆,他当场就吐了,另一个手忙脚乱报的警。”
严劲泽点点头,下颌线绷得更紧了。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队员,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顿半秒:“赵鹏、何瑶,去给社区干部做详细笔录。
问清楚踹门时门是锁着的还是虚掩的,锁芯有没有被撬动的痕迹,踹门时有没有听到屋里有异常响动,除了腐臭味,有没有闻到其他异味。
比如汽油、消毒水,哪怕是一点点。”
“明白!”赵鹏应了一声,扯了把身边的何瑶,两人快步走向警戒线外那两个脸色发白的社区干部。
何瑶从包里掏出笔和本子,指尖在笔杆上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递过去,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周宇、振禹,跟技术科对接,仔细勘察现场,特别是门窗和死者周围。
地板上的脚印、墙面的划痕、家具的摆放位置,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别放过。”严劲泽的声音又沉了几分,眼神扫过楼道口,“注意保护现场,别让无关人等靠近。”
“放心吧严队!”周宇拍了拍胸前的勘查包,金属拉链在阴天下闪了闪。
林振禹已经掏出了手套和鞋套,正弯腰往脚上套,动作一丝不苟。
严劲泽这才转向李立国,眉头微蹙:“法医和技术科呢?”
“早到了,”李立国指着楼道口,声音压低了些,“法医苏老师他们进去快一个小时了,刚在里面喊了句‘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72小时’,别的还没说。”
严劲泽“嗯”了一声,鼻腔里发出的气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抬脚往楼道走,皮鞋踩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牙齿在摩擦。楼梯扶手积着层灰,手指按上去能留下清晰的印子,灰屑沾在指腹上,滑腻腻的。
他心里有些躁。
今天本想早点到,出门时特意看了天气预报,连伞都没带,结果走高架时遇上两辆车追尾,三车道堵得只剩一条缝,硬生生堵了二十五分钟。
车窗外的雨刷器来来回回地摆,像只不停扇动的苍蝇,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种案子,时间就是线索。
多耽误一分钟,现场的气味可能就淡了一分,某个不起眼的痕迹可能就被破坏了,甚至凶手可能已经多跑出去十公里。
严劲泽的指关节在身侧捏得发白,走到二楼拐角时,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味顺着楼梯缝飘下来,钻进鼻腔——那是死亡的味道,在梅雨季的潮湿空气里发酵得格外刺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意,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不管耽误了多久,真相总得一点点挖出来,就像这楼道里的霉斑,看着不起眼,实则早已钻进了砖缝深处。
楼道比外面更显逼仄,像被两头挤扁的罐头。
两侧的房门挨得极近,单号在左,双号在右,门把手上挂着的塑料袋、钥匙串彼此磕碰,发出细碎的声响。
尽头双数那边挤着共用的厨房和厕所,馊臭味混着霉味顺着门缝漫出来,又裹着各家炒菜的油烟、孩子的尿骚味,在走廊里拧成一股绳,猛地钻进鼻腔,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走廊早被占成了私人领地。
掉漆的鞋柜斜斜卡在墙角,柜门敞着,露出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旧鞋。
捆着麻绳的纸箱摞到半人高,上面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写着“杂物暂放一周”但看样子也不止一周了,更像是一周年。
缺了腿的塑料凳垫着块破布,权当花架,摆着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小孩的踏板车,摇摇椅都挤在一起,积着层黑灰。
显然是常年拉锯的结果,谁也不肯多让一分地。
白天全靠两头的窗户透进点光,此刻云层压得低,光线昏暗得像条不见底的隧道。
严劲泽往里走时,肩膀不小心蹭到墙上的旧报栏,积灰簌簌往下掉,落在他深色衬衫的肩头。
推开207室的门,一股更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
腐败的腥甜混着梅雨季特有的霉味,像块湿抹布捂住了口鼻。
屋里没开灯,只有技术科的勘查灯在黑暗中扫出一道道光柱,蓝色的勘查服在阴影里移动,鞋底踩着地板发出“沙沙”声,像一群无声的鱼游弋在深海。
“哟,严大队长可算来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转过身,正慢条斯理地摘手套,乳胶手套被扯出翻卷的边,露出腕骨分明的手。
他是市法医中心的苏铭泉,头发有点乱,眼镜片上沾着点不明污渍,跟严劲泽搭档了快十年,说话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
“路上堵了。”严劲泽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目光却像雷达般扫过房间。
陈设简单得过分:一张旧沙发陷着个大坑,扶手上磨出了浅色的布茬,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一个掉漆的电视柜,边角磕得坑坑洼洼,上面摆着一台有些年头的液晶电视机,但是非常干净没有一点灰,房内物品也摆放有序。
墙角堆着三个没开封的大纸箱,上面的快递单被潮气浸得发皱,像是放了些日子。
地板上用粉笔画着人形轮廓,线条歪歪扭扭,倒地的椅子旁边散落着一个翻倒的玻璃杯,水渍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边缘已经发褐,显然干了有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