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钢筋被晒成了烙铁，杨昭弯腰时，后颈的皮肤像被撕开一道口子一样。
二十公斤的螺纹钢压进肩窝，安全帽里闷着的汗顺着脸滴在钢板上，很快就被蒸发。
杨昭还未成年，属于童工，除了现在这个工地，没有别的地方愿意要他。
来这里几日，杨昭整个人被晒黑了三个度，看上去不再稚嫩，多了一丝成熟。
杨昭平时也干活，但还没干过这么重的活，他第一天来还没干多久就直接晕了过去。
之后包工头给了他三百，让他别来了。
“你逞什么强？瘦的跟个竹竿似的，少来添乱，赶紧的拿钱滚蛋！”
杨昭没有求他，也没有打退堂鼓，而是就在他眼皮底下又倔强的扛起那重重的螺纹钢。
他走的踉踉跄跄，每一步都好像要晃倒，再加上烈日的暴晒，视线接连模糊了几次。
但是他咬着牙坚持下来了，把那重重的螺纹钢搬到了指定地点。
只不过他的肩窝被磨出了血泡，骨头也酸痛无比，跟要散架一样，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搬完一趟后，包工头刚想再骂几句，赶紧把他骂走，但杨昭根本不理他，又回去扛起了重重的螺纹钢。
包工头不说话了，默认让杨昭留了下来。
工钱是日结，每次包工头都为多给杨昭十块钱。
杨昭心里明白，如果别人一天搬一百根螺纹钢，他就搬一百一十根，搬不完连盒饭都不吃。
那些三四十岁，浑身黝黑，皱纹深得像沟一样的工友渐渐都认识了杨昭，有时休息的时候也会聚在一块讨论他。
“这孩子哪来的？现在还有这样的孩子？”
“噫，谁说不是呢，现在哪还有这样的啊，别的都是稍微干点活就哭爹喊娘的，现在像他这样的可少见！”
“我家那个懒货，天天就是吃饭打游戏，有这孩子一半能吃苦就行了。”
渐渐的，杨昭也和这些工友混到了一起。
杨昭话很少，大多都是被调戏的对象。
有的工友给杨昭发烟，杨昭连连摆手，说自己不会，惹得一阵嘲笑。
“噫！连烟都不会抽，白活了！”
“抽烟好啊，抽烟解乏呢小兄弟！心里有事了抽上一根好受很多！”
杨昭后面试着吸了一口，味道很难闻，呛的直咳嗽，又引来工友们更大的嘲笑。
当杨昭扛到第三千根螺纹钢时，学校发了通知。
要求所有高考毕业生返回学校，办毕业手续，参加毕业暨成人典礼，要带上家中一起见证他们长大成人的时刻。
杨昭这天给包工头请了个假。
“咋？嫌苦干不下去了？”
“我要回学校一趟办手续。”
“回去吧，办完了赶紧回来！不回来你就别来了，工地不养闲人！”
杨昭答应后回到了家中，洗了个澡，把早就洗好的那唯一一身校服拿出来穿上。
他来到奶奶床前。
“奶奶，我想让你跟我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
奶奶伸手摸了摸乖孙被晒黑的脸蛋。
“我老婆子就不去了，你和你同学好好唠唠。”
杨昭把奶奶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背着奶奶走出门外。
扛惯了螺纹钢的他发现奶奶竟然这么轻，就像一捆晒干的稻草。
毕业典礼很隆重，蓝天中飘起了高高的彩带，一座华丽的“成人门”伫立在学校操场上。
平日里穿着一样校服的少男少女们此时都换上了自己最满意的着装。
女生踩着高跟鞋，裙摆飘飘，像打开的降落伞，被风吹动好像仙女，男生也是西装革履，头上打了发胶，皮鞋擦得能照见天上的流云。
他们身边都跟着他们的爸爸妈妈，为了参加孩子一生中唯一的成人礼，爸爸妈妈们也都精心打扮了一番。
杨昭路过他们时，可以闻到昂贵香水和发胶的香味。
而一些女生则是用手捂着鼻子，似乎是不能忍受杨昭和他奶奶带来的肥皂和膏药的味道。
“好土啊还穿校服……”
众人齐聚在绿油油的操场上，平时玩的好的聚在一起嬉闹，拍着各式各样的短视频，笑声不断。
一些家长则是站在一起讨论着孩子心仪的大学，股票的走势。
蓝天白云，微风习习，空气中洋溢着青春的味道。
仿佛只有杨昭与这里格格不入。
一名老师拿起话筒。
“同学们，家长们，欢迎你们来参加成人礼。”
“明天，就是高考出分的日子了，我想此时此刻举办的成人礼，无论是对孩子，对家长，都意义非凡，都将成为你们心中不可磨灭的回忆。”
“现在，请各位毕业生，牵起自己家长的手，一起走过我们的成人门。”
“走过去的这一刻，你们将不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位成人。”
寒酸的杨昭背着老迈的奶奶站在队伍里，与周围那些体面的父子母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就像一块磁铁，不断吸引着一些异样的眼光。
前面的毕业生依次牵着父母的手开开心心的走过成人门，皮鞋，高跟鞋踏在红毯上，好像一位位正在走秀的明星。
轮到杨昭时，他把背上的奶奶往上托了托。
“奶奶，该我们了。”
寒酸的祖孙两人跟上前面明星般的队伍，站在了好像不属于他们的红毯上。
杨昭突然感觉背后有一阵温热，不知道是自己的汗水还是什么。
杨昭的新球鞋踩在红毯上，一步一步朝着成人门走去。
他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杨昭走的很慢，球鞋在地毯上发出“沙沙”声，生怕颠到背上的奶奶。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杨昭脸上。
他昂着头，脸色很平静，眼神目不斜视盯着前方，眼神中满是坚毅。
他只感觉背上的奶奶轻的像是一捆晒干的稻草，风一吹就能把奶奶吹跑，杨昭托住奶奶的手更用力了。
红毯上，杨昭身后没有人跟上，前面也没有人，就剩下他一人背着奶奶走在上面。
所有人都看着这两人，一些家长眼眶微红。
“那是谁？”
“你不知道他？全校第一，杨昭！”
“原来是他！”
“他背上背着的是他奶奶吧，他爸妈呢？”
“没了，就有一个奶奶。”
“这也能考全校第一？”
“厉害吧？”
“跟他比我孩子球都不是！”
“寒门出贵子啊……”
杨昭没有在意那些人说什么，目光坚毅的背着奶奶慢慢走过“成人门”。
“奶奶，我现在是大人了。”
“等我考上军校了，我把你一块带过去。”
奶奶两只细胳膊搂着杨昭的脖子。
“昭昭，你早就是个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