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门口,周三婶果然搬了张小板凳坐着。
她低着头,一张脸埋在阴影里,不敢看任何一个从面前走过的人。
可她越是这样,村里人路过时,就越是要停下来,不咸不淡地问一句。
“三婶,在这儿晒太阳呐?”
“哟,这凳子坐着舒坦不?”
每一句,都跟针似的,扎得周三婶浑身哆嗦。
三天,一天都不能少。
这是大族老亲自发的话,谁也不敢违背。
第二天上午,周老三就黑着一张脸,揪着周宝根的耳朵,把他拖到了周承安家的院门口。
“人我给你送来了!”
他把儿子往前一推,那力道,让周宝根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周老三也不多留,扔下人,扭头就走,那背影里满是屈辱和怨毒。
周宝根站在院子中央,梗着脖子,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狠狠地瞪着从屋里走出来的沈棠。
他就像一只被惹毛了的小刺猬,浑身都竖着刺。
周明和周梅从门后探出小脑袋,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去,把那筐萝卜洗了。”
沈棠没多余的话,指了指墙角的一大筐还带着泥的白萝卜。
周宝根没动,嘴巴撅得能挂个油瓶。
“我不会!”
“那就学。”
沈棠的声音依旧平静,她转身从厨房提了桶水,放在萝卜筐旁边。
“洗不完,今天就没饭吃。”
说完,她便不再理他,自顾自地去处理昨天新买的青菜。
春花娘在一旁看着,有些担忧,但也没敢插话。
周承安从柴房出来,看见院子里那个倔强的小身影,眉头下意识地就拧了起来。
他走到沈棠身边,压低了声音。
“把他扔出去算了,看着心烦。”
“扔出去,三叔就有理由说我们不遵族规,不给他们家活路了。”
沈棠手上的活没停。
“让他待着。干活,是对他最好的教训。”
周宝根在院子里站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太阳升起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他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他偷偷看了一眼厨房,沈棠和春花娘正在忙碌,没人注意他。
他咬咬牙,不情不愿地走到萝卜筐前,蹲下身,抓起一个萝卜扔进水桶里,胡乱搓了两下。
泥水溅了他一身,他气得又把萝卜扔回了筐里。
周承安看得火气上涌,刚想上前,却被沈棠一个手势拦住了。
她从屋里拿出一个小板凳,放在周宝根旁边。
“坐着洗,省力气。”
周宝根愣了一下,没说话,但还是默默地把板凳拖过来坐下了。
一个上午,他就跟那筐萝卜耗上了。
洗得慢不说,还摔了好几个。
到了晌午,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白米饭,炒青菜,还有一碗炖得烂烂的猪肉。
周宝根的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沈棠把饭菜端上桌,给自家孩子和春花娘都盛了饭。
周承安也坐了下来。
桌上,没有周宝根的碗筷。
他站在院子中央,看着桌上的人吃得香甜,嘴唇都快咬破了。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强忍着没哭。
“婶婶,他的萝卜还没洗完。”
周梅小声说。
沈棠摸了摸女儿的头,没接话。
一顿饭,在一种诡异的安静中吃完了。
春花娘带着春花先回去了。
沈棠收拾了碗筷,走到院子里,看了看那筐只洗了不到一半的萝卜。
“剩下的,下午洗完。”
她说完,就进了屋。
周承安跟着她进去,终于忍不住了。
“你这是何苦?一个孩子,饿坏了怎么办?”
“饿一顿,死不了。”
沈棠把碗放进盆里。
“他爹娘把他教坏了,咱们就得让他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干活就没饭吃,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下午,周宝根洗萝卜的速度明显快了些。
许是饿的,许是怕的。
等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一整筐萝卜,总算是洗干净了。
虽然有好几个被他磕破了皮,但总归是完成了。
他站起身,腿都麻了。
沈棠从屋里走出来,检查了一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转身回了厨房,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两个还温热的杂粮馍馍。
她把馍馍递到周宝根面前。
“拿着。干完了活,这就是你该得的。”
周宝根看着那两个灰扑扑的馍馍,又看看沈棠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忽然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一边哭,一边抓过馍馍,转身就往院子外跑,连头都没回。
周承安站在廊下,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觉得沈棠的法子,比他踹开那扇门,挥出那一拳,要狠得多。
那一拳,打在身上,疼一阵就过去了。
可这两个馍馍,却能烙在心里,一辈子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