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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李夜攥着那半块没吃完的胡饼,跟着账房王老头往后院走时,后颈总觉得发僵,像有无数双眼睛钉在上面。前堂的伙计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有的假装整理绸缎,眼角却斜斜地瞟过来;有的干脆就站在原地,嘴角撇着,那眼神像看一块沾在鞋底的泥。

“这谁啊?穿得跟叫花子似的。”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货架后飘出来,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伙计,李夜认得他,叫刘七,平时总爱跟在张万贯身后拍马屁。

王老头脚步顿了顿,回头瞪了刘七一眼:“张老板新收的伙计,叫李夜。以后都是一家人,嘴巴放干净点。”

刘七“嗤”了一声,没再说话,却故意把手里的绸缎往架子上一摔,发出“哗啦”一声响,像是在给李夜一个下马威。

李夜的脸腾地红了,手指攥得更紧,胡饼的碎屑从指缝里漏出来。他低着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露了脚趾的草鞋,鞋面上还沾着贫民窟的泥——刚才走得急,没来得及擦。

“跟我来。”王老头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

后院比前堂简陋得多,堆着些没开封的布卷,墙角支着口破铁锅,旁边摞着几个水缸。王老头指着一间低矮的土坯房:“你就住这儿吧,以前是堆杂物的,我让杂役收拾过了。”

房门是块掉了漆的木板,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里只有一张破木床,铺着层干草,墙角堆着个旧木箱,算是唯一的家具。

“委屈你了。”王老头搓了搓手,“铺子里规矩多,前堂的伙计眼高于顶,你别往心里去,好好干活就行。”

李夜点点头,把怀里的碎银和张老汉送的胡饼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箱,又用块破布盖好。他知道,在这里,一点值钱东西都得藏好。

“我带你去领身衣裳。”王老头领着他往库房走,路上又叮嘱,“前堂的刘管事刚走,现在是刘七和老周在盯着,你机灵点,少说话,多做事。”

库房里堆着些伙计们换下来的旧衣裳,浆洗得发白,却还算干净。王老头挑了件半旧的青布短打和一条长裤,递给他:“将就穿,等发了月钱,再给你做身新的。”

李夜接过衣裳,布料粗糙,却比他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强多了。他低声道了谢,心里有点暖——王老头虽然看着严肃,倒是个实在人。

换好衣裳回到前堂时,张万贯已经走了,坊正带着差役押着那两个汉子也没了踪影。刘七正坐在账台后面,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个算盘,见李夜进来,眼皮都没抬。

“王账房,这新来的干啥活啊?”一个络腮胡的伙计问,他是老周,在铺子里干了十年,算是资格最老的。

王老头还没说话,刘七就阴阳怪气地接了话:“还能干啥?看他那穷酸样,怕是连绸缎都认不全,就去后院劈柴挑水吧,别在前堂碍眼,吓着客人。”

老周皱了皱眉,没接话,算是默认了。其他伙计们都跟着笑起来,那笑声里的嘲讽,像针似的扎人。

李夜的脸又红了,攥着衣角的手微微发抖。他确实认不全那些绸缎,蜀锦、吴绫、云锦,在他眼里都差不多,可他不想去劈柴挑水——他来绸缎庄,是想学本事的。

“我……我能学。”他鼓起勇气,低声说,“我能学认绸缎,学记账,学招呼客人。”

“学?”刘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知道一匹蜀锦值多少银子吗?够你在残巷活半年的!你学坏了,赔得起吗?”

“我……”李夜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憋得通红。

“行了。”王老头打圆场,“让他先跟着老周吧,打打下手,学学怎么叠绸缎。”

老周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从货架上扯下一匹粗布:“先把这个叠整齐了,边角对齐,别出褶子。”他把布往李夜怀里一塞,力道不小,差点把李夜撞个趔趄。

李夜赶紧抱住粗布,走到角落里,蹲在地上慢慢叠。粗布硬邦邦的,边缘还带着线头,他费了半天劲,才叠得勉强像样。

“就这?”刘七走过来,一脚把布踢开,“歪歪扭扭的,给客人看了笑话!重新叠!”

布散落在地上,沾了层灰。李夜咬了咬唇,没说话,捡起来重新叠。这次他叠得格外仔细,手指一遍遍捋着边角,直到叠得方方正正,像块豆腐。

“这还差不多。”刘七哼了一声,转身走了,路过时还故意踩了一下李夜的鞋跟。

李夜的鞋跟本就快掉了,被他一踩,彻底散了架。他扶着墙站起来,看着自己露出的脚后跟,心里有点发酸。

“别理他。”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是个年轻伙计,叫小马,平时总被刘七欺负,说话细声细气的,“刘七就那样,见不得谁受老板待见。”

李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说话,继续埋头叠布。

一上午,他就蹲在角落里叠各种粗布,老周和刘七时不时过来挑刺。“这布叠得太松!”“那个边角没对齐!”“动作快点,没吃饭吗?”

李夜一声不吭,只管埋头干活。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布上,晕出小小的湿痕。他不敢擦,怕手上的汗弄脏了布。

中午吃饭时,伙夫端来一大盆糙米饭,还有一碗咸菜。伙计们都围过去抢,李夜慢了一步,只拿到小半碗饭,咸菜更是一点没捞着。

他蹲在灶台边,小口扒着饭,米粒又干又硬,剌得嗓子疼。小马偷偷塞给他半块窝头:“我早上多拿的,给你。”

李夜愣了一下,接过窝头:“谢谢。”

“别跟刘七他们置气。”小马压低声音,“他们是嫉妒你,老板亲自带回来的,还赏了胡饼。”

李夜这才明白,那些白眼和刁难,不只是因为他是残巷来的,更是因为张万贯对他的那点“不一样”。在这绸缎庄里,人跟人之间的算计,比残巷里的明抢暗夺,更让人难受。

下午,来了个买绸缎的胖夫人,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插着金钗,一进门就嚷嚷着要最好的云锦。刘七和老周都围了上去,点头哈腰的,脸上的笑比蜜还甜。

“夫人您眼光真好!这云锦是刚从江南运过来的,整个西市就我们铺子有!”刘七捧着一匹云锦,恨不得凑到胖夫人鼻子底下。

胖夫人摸了摸云锦,又嫌花色太素,让他们再拿几匹来。刘七使唤李夜:“去!把那匹孔雀纹的云锦取来!就在最上面那层!”

那货架快有两人高,李夜踮着脚才够到布卷,刚想抱下来,脚下的破鞋突然打滑,他身子一晃,布卷“哗啦”一声掉在地上,边缘蹭到了墙角的灰。

“你干什么!”刘七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冲过来一把推开李夜,“这云锦值五十两银子!你赔得起吗?”

李夜被推得撞在货架上,后背火辣辣地疼。他看着地上沾了灰的云锦,嘴唇抿得紧紧的,说不出话。

胖夫人皱起了眉:“怎么回事?店里怎么还有这么毛手毛脚的伙计?我不买了!”她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夫人!夫人您别走啊!”刘七赶紧去拦,回头瞪着李夜,眼神像要吃人,“你给我等着!”

胖夫人最终还是走了,刘七把一肚子火都撒在李夜身上,指着他的鼻子骂了半天,什么难听话都有。老周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帮腔两句,其他伙计们则围在旁边看热闹,没人替他说句话。

李夜站在原地,像块石头,任凭他们骂。后背的疼,心里的委屈,混在一起,堵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陈阿婆的话,想起张万贯的许诺,可此刻,只觉得这绸缎庄像个笼子,比残巷还让人窒息。

傍晚关门前,王老头来对账,见李夜垂头丧气地蹲在角落,叹了口气:“第一天都这样,熬过去就好了。”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给李夜,“这是我家老婆子做的咸菜,你拿着。”

李夜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是腌得红红的萝卜干,带着股酱香。他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关了门,伙计们三三两两地走了,刘七路过他身边时,故意撞了他一下,嘴里骂骂咧咧的。李夜没理,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碎布。

等所有人都走了,他才回到后院的土坯房,坐在破木床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月亮升起来了,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跟残巷的月亮没什么两样。

他摸了摸怀里的萝卜干,又摸了摸木箱里的碎银,心里乱糟糟的。或许,刘七说得对,他根本就不属于这里,他就该待在残巷,跟那些流氓无赖斗,跟野狗抢食。

可他又想起张万贯的话,想起陈阿婆的笑,想起自己冲进土地庙时的勇气。

“不能走。”他对自己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他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水缸边,舀了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水很凉,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却也清醒了不少。

遭白眼又怎样?被刁难又怎样?他李夜在残巷里被人欺负了十几年,早就练就了一身耐打的本事。

他要留下来。

他要学认那些绸缎,学记账,学怎么跟客人打交道。

他要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看看,残巷出来的李夜,不是只会劈柴挑水。

窗外的月亮越升越高,照亮了院里的那棵老槐树。李夜躺在干草上,听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来。

他还要去绸缎庄,哪怕迎接他的,还是那些冰冷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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