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红星纺织厂。巨大的锈蚀厂牌歪斜地挂着,厂区围墙破损,如同一个被时代遗忘的钢铁巨兽尸骸,沉默地匍匐在夜色下。
陈六合和阿飞潜伏在厂区外一片荒废的农田里,借着半人高的枯草遮掩身形。冰冷的夜露打湿了衣襟,带来刺骨的寒意。
手中的青铜罗盘指针,正死死指向厂区深处,针体呈现出一种不祥的、近乎滴血的深红色,并且持续地、高频地微微颤抖着。即使相隔甚远,陈六合也能感觉到那边传来的、如同实质般粘稠压抑的煞气波动,远比西郊公园更加凝练和…有序。仿佛那不是自然淤塞的煞气,而是被某种力量强行约束、驯化后的产物。
怀中的雷击木牌滚烫,背后的血锈刀则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不再是兴奋,更像是一种遇到同类(或天敌)般的警惕与躁动。
这里,就是“熵之枢纽”的一个重要据点。百晓生没有骗他。
“奶奶…会在里面吗?”阿飞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望,绿色的竖瞳紧紧盯着那片如同魔窟般的厂区。
“不知道。”陈六合实话实说,语气凝重,“但如果我们想搞清楚‘蚀印’和你奶奶的下落,这里是必须闯的地方。”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不是现在。”
眼前的厂区看似寂静,但那种森严的戒备感几乎扑面而来。高墙上隐约可见的摄像头转动着冷光,几个制高点上似乎有狙击手的反光,空气中还弥漫着极其微弱的能量扫描波动。硬闯就是送死。
他们需要计划,需要观察,需要等待时机。
接下来的两天,陈六合和阿飞像两个真正的幽灵,在南郊外围活动。他们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农机站棚屋作为临时落脚点。陈六合利用白天的时间,远远地观察纺织厂的换岗规律、车辆进出情况,并用捡来的破望远镜记录下一些细节。晚上,他则继续与血锈中的凶煞之气搏斗,努力巩固那微弱的黄白气流,试图更好地掌控这把双刃剑。
阿飞则发挥他猫眼和望气的天赋,负责感知厂区方向煞气流的细微变化和可能隐藏的暗哨。他对“蚀”的力量异常敏感,几次提前预警,让陈六合避开了几支从不同方向巡逻出来的“看门狗”小队。
然而,在第二天深夜,当陈六合再次尝试深入冥想,引导那缕凶煞之气时,异变发生了。
或许是因为距离纺织厂那庞大的煞气源太近,或许是他频繁尝试沟通触动了什么。在他心神沉入最深处,试图安抚血锈中那些躁动的“黑色小影子”(凶煞恶念)时,一段极其破碎、混乱、却充满痛苦与暴戾的意念碎片,如同冰锥般,猛地刺入了他的脑海!
那不是他的记忆!
“……守住!不能让它们过桥!!”一个沙哑咆哮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决绝。背景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凄厉的非人嘶吼声,还有滚滚的浓烟和冲天的火光。
画面闪烁,视角剧烈晃动。
手中握着的…是血锈刀!但感觉更加沉重,刀身上的光芒如同燃烧的血焰,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不断从刀尖滴落。
脚下是断裂的桥梁,桥下是翻滚着无数扭曲黑影的漆黑河水。
前方,是潮水般涌来的、形态各异却同样狰狞的“非人”,其中几个庞大的身影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压力。
“……山河!左边!!”另一个年轻些的、带着惊惶的声音喊道。
“我知道!!”‘自己’咆哮着回应,反手一刀劈出,暗红色的刀气撕裂空气,将一头试图从左侧偷袭的、如同巨型蜈蚣般的怪物斩成两段!但更多的怪物立刻填补了空缺。
疲惫…深入骨髓的疲惫。身体多处传来剧痛。握着刀的手臂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仅仅是身体的消耗,更有一种…来自血锈本身的、无穷无尽的杀戮欲望在侵蚀着理智。
“……不行了…守不住了…退吧!山河!”年轻的声音带着哭腔。
“退?!往哪退?!后面就是江北!!”‘自己’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老子答应了老头子…桥在人在…今天…要么它们从老子尸体上踏过去!要么…老子把它们全剁碎了喂河里的王八!”
疯狂的杀戮继续。血锈刀饮饱了鲜血和煞气,变得越发兴奋和难以控制。每一次挥刀,都仿佛能听到无数丧生刀下的亡魂哀嚎。那些哀嚎声钻入脑海,与杀戮的欲望交织在一起,诱人沉沦。
“……不对劲…山河!你的眼睛!!”年轻声音突然充满惊恐。
‘自己’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发出一阵沙哑而扭曲的笑声:“…眼睛?…好得很…从来没这么好过…看得真清楚啊…这些杂碎…都得死…都得死!!”
视野开始蒙上一层淡淡的血色,理智的堤坝正在被汹涌的凶煞之力冲垮。
就在这时——
一道巨大的、如同山岳般的阴影,猛地从翻滚的黑河中立起!那是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庞大存在,仅仅是一部分躯体的显现,就带来了毁天灭地般的威压!
‘自己’(陈山河)发出一声混合着愤怒、绝望和一丝…解脱的咆哮,手持燃烧的血锈,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巨大的阴影……
“呃啊——!”
陈六合猛地从冥想中惊醒,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疯狂擂动,眼中充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
刚才那是…爷爷的记忆?!血锈中残留的、属于爷爷陈山河的杀戮记忆碎片?!
江淮煞涌…断桥死守…最后那恐怖的巨大阴影…
这就是爷爷当年“失控”和“失踪”的真相?!他并非主动失控,而是在死守某座桥,面对无法战胜的强敌时,被血锈的凶煞之力彻底侵蚀,最终……
那巨大的阴影是什么?!是导致煞涌的源头吗?!
无数的疑问和巨大的冲击让陈六合头脑一片混乱。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记忆中爷爷那份决绝、那份疯狂、以及最后被凶煞吞噬时的无边痛苦和无助。
这柄刀…不仅蕴含着力量,更封印着历代持刃者的战斗记忆和…死前的残响!
“……你怎么了?”阿飞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六合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还能感受到记忆中那份紧握血锈、直至骨节发白的触感,以及那份即将被杀戮欲望淹没的冰冷。
他一直以为爷爷留下的是一笔需要偿还的“债”。
现在他才明白,这或许更是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一条注定充满杀戮、挣扎,最终可能走向疯狂与毁灭的道路。
血锈的低语,从未停止。它不仅在诱惑,更在诉说着过往持刃者的悲哀与宿命。
陈六合缓缓握紧了拳头,身体微微颤抖。
恐惧吗?当然恐惧。
放弃吗?
他抬起头,望向红星纺织厂那巨大的、如同蛰伏巨兽般的轮廓。
那里关押着无辜的人,进行着残忍的实验。那里是“熵之枢纽”的巢穴,是“兵主计划”的执行地。
如果爷爷当年选择的是死守不退。
那么他呢?
逃避,或许能苟活一时,但最终可能像记忆中那样,在某个时刻被凶刃彻底吞噬,或者被熵之枢纽这样的组织抓去变成实验品。
唯有面对,唯有掌控,才可能杀出一条生路!
眼中的惊骇和混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淀下来的坚定。
他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不是逃避那凶煞的记忆残响,而是主动去感受它,体会那份痛苦与挣扎,并将其化为警示,牢牢刻印在心。
掌控凶刃的第一步,或许是先正视它的全部——它的力量,它的贪婪,以及它所承载的、沉重而血腥的过往。
他重新握住血锈的刀柄,感受着那熟悉的温热与悸动,以及其下深藏的、冰凉的凶戾。
“我不会变成那样…”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刀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发誓。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青铜罗盘指针突然疯狂地旋转了几圈,然后猛地定格,指向纺织厂的某个方向,针尖的红光剧烈闪烁,频率远超之前!
几乎同时,厂区深处,传来一声极其沉闷、却穿透力极强的…咆哮?那声音不似任何已知生物,充满了痛苦、愤怒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原始力量感!
阿飞猛地捂住耳朵,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是…是‘母体’…的子体…它…它很痛苦…也很…饿…”
陈六合猛地站起身,望向厂区。
时机…或许到了。
内部的异常,可能就是外部行动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