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情文学
一个专注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2章

夜色如泼翻的浓墨,顺着听雪苑的雕花窗棂缓缓漫进来,将庭院里的花木、廊下的灯笼都染成模糊的剪影。风穿过竹丛,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藏在暗处的私语,又像是谁在轻轻翻动书页,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屋内只点了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被灯罩拢着,勉强照亮桌案一角。谢昭晚独自坐在灯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边缘磕损的木质对牌——那是萧府给她这“表小姐”配的出入凭证,木料普通,表面涂的漆也有些斑驳,边角处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缺口,是前日她“不小心”撞在廊柱上磕出来的。粗糙的木质纹理蹭过指腹,带着点涩涩的触感,真实得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她的目光没聚焦在对牌上,而是虚虚落在跳动的烛火上。烛芯烧得发红,偶尔爆出一点火星,映得她眼底也泛起细碎的光。脑海里却像铺开了一张无形的网,正飞速运转着,将白日里收集到的所有碎片信息——瀚墨阁青灰色的砖墙、檐角飞翘的兽首、守卫换岗的时间间隔、萧澈看她时那抹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那本藏在无数书卷背后、却被“先生”特意点名的《胤朝东南舆地志》——一一铺陈开来,像拼图一样反复拼接,试图从那些杂乱的线索里,找出那条被重重迷雾掩盖的路径。

硬闯是绝对的下下策。瀚墨阁外的守卫个个身强体健,腰间配着锋利的弯刀,连只飞鸟靠近都会被盘问半天,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孤女”,硬闯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连靠近书楼大门都会被当成刺客拿下。从内部撬开缺口?比如策反某个守卫或管事?可这需要时间,“先生”的指令里透着不容拖延的急切,字里行间都在催她尽快拿到那本书,迟一步都可能出变数。等待时机?比如等萧澈开阁查书时跟着进去?可萧澈对她本就存着几分疑心,贸然提出要去瀚墨阁,只会让他更加警惕,而且她也不知道萧澈下次开阁要等到什么时候,被动等待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指尖忽然停顿在对牌那处磕碰掉漆的缺口上。缺口不大,却深得能看到里面的木芯,边缘参差不齐,露出内里颜色稍深的木料,像一道没长好的伤疤。一个模糊的念头突然冒出来,像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她脑海里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这枚对牌,是萧府内院流通的凭证,代表着她的身份和权限,哪怕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表小姐”,也能凭着它在偏院区域自由走动。既然萧府的规矩里有“凭证”这一环,那瀚墨阁呢?那座守卫森严、藏着无数珍贵书卷的书楼,它的运行,是不是也遵循着某种不为人知、却极其精确的内部规则?比如书籍的归置整理,需要谁来签字确认?日常的清扫维护,要凭着什么才能进入?总不能让守卫凭着记忆认人吧?

她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像乌云里透出的月光。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称得上异想天开的计划雏形,开始在脑海里慢慢勾勒——或许,她不需要真的“闯”进去,也不需要等别人“带”进去,而是可以“借”一个能进去的身份,或者说,“造”一个能进去的凭证?

就在这时,极轻的叩门声突然响起,“笃、笃”两声,轻得像风吹动树叶,却精准地打破了满室沉寂。

“小姐。”门外传来琳琅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了进来。

“进来。”谢昭晚收回思绪,将对牌攥在手心,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平静。

琳琅推门而入,带进一丝夜间的凉意——外面的风比傍晚更凉了,吹得她灰布衣裙的下摆轻轻晃了晃。她反手轻轻关上门,动作轻得没发出一点声响,然后快步走到谢昭晚身边,俯身下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在她耳边:“小姐,您让奴婢打听的瀚墨阁内部人手,有眉目了。”

谢昭晚精神一振,抬眼看向琳琅。昏黄的灯光下,琳琅的脸依旧平凡,眼神却透着几分沉稳,显然是有了确切的消息。

“瀚墨阁里负责日常洒扫和书籍除尘的,是两位聋哑老仆。”琳琅的语速平稳,每个字都咬得清晰,生怕漏了什么,“他们在萧府待了超过三十年,听说是前老夫人还在时就进来的,为人本分老实,平时除了干活,几乎从不跟外人交谈,连萧府里的下人都很少跟他们说话,正因为这样,萧澈才格外信任他们,把阁内清扫的活交给了他们。”

谢昭晚的心微微沉了下去。聋哑,又是多年的老仆,这意味着几乎没办法从他们身上找到突破口。金钱诱惑?他们在萧府待了三十年,想必不缺这点钱;言语威胁?他们听不见也说不出,威胁的话连传递都做不到;套话?更不可能,连正常交流都成问题。这两条路,刚冒头就被堵死了。

“不过,”琳琅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色,“奴婢还打听出来,除了这两位老仆,每月初一和十五,会有人进去核查书目录,记录哪些书有虫蛀、哪些书需要修补,负责这事的是一位姓钱的管事。这位钱管事…有些不太上台面的嗜好。”

“哦?”谢昭晚的指尖轻轻一顿,来了兴趣。有嗜好,就意味着有弱点,有弱点,就有可乘之机。

“好赌。”琳琅只吐出两个字,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用气音说话,“他经常偷偷溜出萧府,去城南的赌坊赌钱,前阵子输了不少,在外头欠了些印子钱。虽然数目不算特别大,但印子钱利滚利,他每月的月钱根本不够还,最近时常捉襟见肘。这事他遮掩得极好,在府里装作一副清廉的样子,知道的人没几个,还是奴婢托了‘蜃楼’在萧府外围的人,才打听出来的。”

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浮上谢昭晚的唇角,像水面上掠过的风,快得让人抓不住。好赌,还欠了印子钱——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突破口。贪婪和窘迫,是人性里最容易被利用的弱点,只要拿捏得好,这位钱管事,很可能会成为她拿到那本书的关键。

“能接触到他吗?”她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却依旧保持着冷静。知道了弱点,还要有接触的机会,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能。”琳琅显然已经做足了功课,回答得毫不犹豫,“钱管事每日申牌时分(下午三点到五点)左右,会从瀚墨阁后面的小径经过,去账房核对当月的书籍维护开销单子。那条小径很偏僻,平时除了负责瀚墨阁杂务的下人,很少有人走,周围只有几丛竹子和一片菜地,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谢昭晚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计较。但她没有立刻下令让琳琅去准备,反而话锋一转,问起了更关键的事:“关于那本《胤朝东南舆地志》,可有更多线索?比如它大概是什么时候入的库?封面是硬壳还是软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比如藏书印、题字,或者书脊上有特别的花纹?”

这些细节看似无关紧要,却能帮她缩小寻找范围。比如若是近年才入的库,可能会放在较新的书区;若是硬壳封面,在一堆软册里会更显眼;若是有特殊标记,哪怕隔着老远,也能一眼认出来。更重要的是,知道这些细节,还能判断出这本书在萧府藏书里的地位——若是普通的地方志,可能会和其他同类书籍堆在一起;若是有特殊意义,或许会单独存放,甚至有专人看管。

琳琅却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瀚墨阁的书太多了,据说光书目就有十几本,每本都厚得能砸死人。具体到某一本《胤朝东南舆地志》的细节,恐怕只有几位负责藏书整理的核心管事,还有…萧澈那样能自由进出书楼的主子才知道。我们的人刚潜入萧府没多久,还接触不到那个层面,暂时没办法查到更细的信息。”

谢昭晚并不失望,这在她的意料之中。瀚墨阁是萧府的藏书重地,若是连一本地方志的细节都能轻易打听出来,那萧府的防备也未免太儿戏了。她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回手中的对牌上,指尖摩挲着那道缺口,脑海里那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丰满,像一幅逐渐上色的画,细节慢慢浮现。

“琳琅,去取针线来。”她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琳琅虽然有些疑惑——现在要针线做什么?是衣服破了要缝补,还是想绣点什么?——但她从不多问,立刻应声:“是。”转身快步去了外间的耳房,很快就拿着一套寻常的针线笸箩走了回来,放在谢昭晚面前的桌案上。笸箩里放着几轴不同颜色的丝线、几根粗细不一的针,还有一把小巧的剪刀,都是最普通的样式,和谢昭晚“乡下孤女”的身份很搭。

谢昭晚从笸箩里挑出一根最细的绣花针——针身细得像头发丝,针尖却锋利得能轻易刺破指尖。又选了一縷与对牌木色相近的褐色丝线,放在一边。她没有穿针引线,而是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那根细针,将针尖对准对牌边缘那处磕碰缺口的底部,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刺了进去。

她的动作轻柔却稳定,指尖连一丝颤抖都没有,眼神专注得像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细如毫芒的针尖慢慢探入木质的纹理,她凭借着指尖极其微妙的触感,轻轻拨弄着里面的木料——不是要破坏,而是在感受木料的密度、厚度,还有缺口周围的结构。这枚对牌的厚度大概有一指宽,缺口的深度约占厚度的三分之二,里面的木料没有经过特殊处理,和普通的杂木没什么区别。

琳琅站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喘。她渐渐看明白了,小姐不是要缝补,也不是要绣花,那针尖更像是在探测,在感受,像是医生在用探针检查伤口,试图摸清里面的情况。她心里越发敬佩——小姐总能从这些看似无用的细节里,找到别人看不到的线索,这份心思和耐心,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谢昭晚才缓缓抽出细针。针尖上没有沾到一点木屑,依旧锋利。她将对牌举到灯下,转动着角度,仔细观察着那处缺口,尤其是针尖刚刚探入的深度和角度,在心里默默记下数据。然后,她又从发髻上拔下那支常用的木簪——这支木簪也是普通的桃木做的,样式简单,和对牌的材质相近——放在桌上,比对着两者的厚度、宽度,还有边缘的处理方式,甚至用指尖敲了敲,听着两者发出的声音。

昏黄的灯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跳动,长长的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像蝶翼停在眼睑上,掩去了眸底所有真实的情绪。她的侧脸线条很柔和,此刻却透着一种不容侵犯的专注,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手中的对牌、木簪和那根细针。

忽然,她放下对牌和木簪,伸手将桌案上的宣纸铺平,又研了墨,拿起一支狼毫笔。这一次,她没有画瀚墨阁的外围轮廓,而是凭借着白日里远远观察到的书楼高度、窗户分布,还有“蜃楼”训练时学到的藏书房常见结构,开始勾勒瀚墨阁内部结构的推测图。

笔尖流畅地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纵的线、横的线交错着,很快就画出一排排整齐的书架,书架之间留着能容一人通过的通道。她一边画,一边在纸上标注出大概的区域划分——左边最里面是“经史子集”,靠近窗户的地方是“诗词歌赋”,右边则是“地方志异”和“游记杂谈”——按照萧府这样的世家大族藏书习惯,《胤朝东南舆地志》属于“地方志异”类,大概率会归在右边区域。

“东側第三列书架,应该就是‘地方志异’的范围。”她轻声自语,在那片区域画了一个圈,圈里又画了几道横线,代表书架的层数,“书架空高大概有两丈,每层间距约一尺五寸,那本《胤朝东南舆地志》若是普通开本,可能会放在第三层到第五层之间,太高了不方便拿,太低了容易被其他书挡住。”

这些都是未知數,没有亲眼见过瀚墨阁内部,一切都只是推测。但她画得极其认真,每一条线、每一个标注都力求精准,仿佛亲眼见过一样。这不是无的放矢,而是基于对古代藏书楼建筑结构、常见书架规格、以及世家大族藏书分类习惯的综合判断——这些都是“蜃楼”训练的必修課,从有限的线索中,构建出最接近真相的模型,是每个“蜃楼”成员都必须掌握的技能。

琳琅站在一旁,看着纸上渐渐成型的图纸,眼中流露出明显的钦佩。小姐此刻展現出的冷靜、專注與智慧,和白日裡那個見了生人就臉紅、走路都會“不小心”撞到柱子的懵懂少女,簡直判若兩人。若不是她一直跟在小姐身邊,親眼見證著這一切,恐怕也很難相信,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會是同一個人。

終於,謝昭晚放下了筆。紙上呈現出一幅雖然簡略、卻邏輯清晰的瀚墨閣內部推測圖,尤其是“地方志異”區域,被她用濃墨重點標註,還在旁邊寫了幾行小字備註——“可能存放東南地區方志”“需注意蟲蛀標記”“核對書目時或許會翻動”。

“小姐,您這是…打算從錢管事身上下手,拿到進入瀚墨閣的辦法?”琳琅忍不住輕聲問道,她大概猜到了小姐的思路。

謝昭晚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那枚對牌,用指尖彈了彈,對牌發出“篤”的一聲悶響。她看向琳琅,緩緩道:“這枚對牌,材質普通,做工也算不上精良,卻能憑它在蕭府內院走動。瀚墨閣的規矩再嚴,總也需要人進去打理——老僕要進去掃地,錢管事要進去核對書目,他們憑的是什麼?總不能隻靠臉認人吧?”

琳琅一怔,瞬間反應過來:“自然是…憑藉身份和職責。但身份和職責,總要一個具體的憑證來證明,不然守卫怎麼知道他們是真的來干活,還是假裝干活想偷書?”

“正是。”謝昭晚點頭,目光銳利起來,像出鞘的劍,“他們一定有專屬於瀚墨閣的憑信,可能是另一種木牌,也可能是一塊令牌,甚至可能只是一張蓋了印的紙條。而且這種憑信,為了方便攜帶和辨認,大概率也是木質的,厚度、大小可能和我手中的對牌差不多。我剛才用針探測對牌的缺口,就是想摸清楚普通木質憑證的結構,將來若是有機會仿製,也能更像一些。”

琳琅恍然大悟,原來小姐剛才的動作,是在為仿製憑證做準備!她心中越發欽佩,小姐考慮得太週全了,連這麼細微的地方都想到了。

“每個體系都有其運行的痕跡和破綻。”謝昭晚指尖輕點對牌上的缺口,語氣篤定,“蕭府的規矩看似嚴密,其實到處都是漏洞。這處損壞的缺口,或許能讓我們窺見一點瀚墨閣憑信的材質厚度、甚至是內部可能存在的刻痕——比如編號、記號之類的。”

她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只有琳琅能聽到:“錢管事好賭,又急需錢財,這是他最大的弱點。我們不需要他背叛蕭家,也不需要他幫我們偷書,只需要他…‘不小心’遺落一點東西,比如一枚用舊了、邊緣磨損的、專用於進出瀚墨閣側門的木牌;或者‘無意中’透露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信息,比如核對書目時,《胤朝東南輿地志》大概在哪个區域,書脊上有什麼特徵。”

她的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