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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方季白倚在门框上,看着空地中央收剑独立的吴星沉。峡谷的风拂过她略显单薄却挺拔如松的背影,扬起几缕散落的发丝。她望向天际线的眼神,平静之下是亟待破鞘的锋芒。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一种混合着骄傲、忧虑、以及难以言喻的痛惜的情绪悄然蔓延。

这种情绪,并非一朝一夕形成。它如同谷底的苔藓,在不见天日的潮湿角落里,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最终盘踞了整颗心脏。

最初,他谨遵师命,更多的是将吴星沉视为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一个身负凶星、需要被控制和引导的“麻烦”。他看着她在枯枝上力竭坠下,在冰溪中踉跄扑倒,在药桶里痛到蜷缩扭曲,甚至在煞气反噬时状若疯魔、晕厥而倒……他如同最精密的器械,执行着“看守”和“救援”的指令,内心古井无波。他甚至觉得师父的方法太过酷烈,这女孩或许根本撑不下来。

但变化发生得悄无声息。

是她每一次从剧痛中醒来,眼神里那永不熄灭的、狼崽子般的凶狠与倔强? 是她即便痛得浑身颤抖,也死死咬住下唇,绝不发出一丝哀嚎的坚持? 还是她在枯荣松下观想时,那逐渐从纯粹的痛苦挣扎中剥离出的一丝令人心惊的沉静?

方季白自己也说不清。他只知道,不知从何时起,他守在一旁时,心情不再是纯粹的旁观。当她力竭坠入溪流,他飞身去捞的动作比师命要求的更快了一丝;当她药浴痛到意识模糊,他会下意识地将准备好的清水和布巾放得更近一些;当她煞气失控,他上前压制时,手下会不自觉地留半分力,生怕真的伤了她那本就残破的躯体。

他开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着她。看她伤痕累累的手,看她日益锐利的眼神,看她一点点褪去少女的柔软,被磨砺出冰冷的棱角。一种陌生的、细微的刺痛感,开始在他冷硬的心房上凿开微不可察的裂缝。

陪练中的悸动

当师父命令他成为吴星沉的“陪练”,并且“不必留手”时,方季白是矛盾的。他深知自己的实战风格——狠辣、高效、追求一击毙命。用这种方式去对付一个伤痕累累、仍在与体内凶兽搏斗的少女,近乎残忍。

但他别无选择。第一次将吴星沉重击倒地,看着她咳着血沫却挣扎着爬起,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时,他感到心脏猛地一缩。之后的每一次对练,对他而言都成了一种煎熬。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在不真正重创她的前提下,将她逼至极限。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每一次的进步,那闪避的角度越发刁钻,枯枝上蕴含的力量越发凝实,甚至偶尔能在他衣角留下痕迹。

他在她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中闪避,近距离地看着她汗湿的额发、紧抿的唇线、以及那双因专注和煞气而亮得惊人的眼睛。有时,她贴近又退开,带起的微风会拂过他的面颊,留下淡淡的药草味和一丝属于她本身的、极其微弱的清冽气息。

这气息,会让他在收手后的深夜里,莫名地回想起那一刻的靠近,然后心烦意乱。

当她被铁背苍熊重创,奄奄一息地被抱回来时,方季白第一次在师父面前失态了。他几乎是抢过师父手中的药,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守在她药桶边的三天三夜,他寸步未离,看着她皮肤下煞气如岩浆奔流,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那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比自身濒死更让人窒息。直到她终于醒来,那双熟悉的、带着凶戾和茫然的眼睛睁开时,他悬在悬崖边的心才重重落下,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那一刻,他明白,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认可下的隐痛

吴星沉飞速成长,煞气逐渐收放由心,枯荣真意初显。看着她独战三獾,身法凌厉,杀伐果决,方季白心中涌起的是强烈的认可,甚至是一丝与有荣焉。他亲手打磨的利刃,正绽放出令人心悸的寒光。这份成就感是真实的。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隐忧和一丝……失落?

她不再需要他时刻紧张的看护,不再会在对练中被轻易击倒。她甚至能斩断那根象征过去的枯枝,亲手为自己制作了蕴含生机的新剑。她变得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独立,离“需要他保护”的那个少女越来越远。

他欣赏她的强大,却又莫名地怀念最初那个虽然狼狈脆弱、却会下意识依赖他一点的宜儿。这种矛盾的情绪让他困惑,更让他警惕。他是方季白,是肩负着秘密和使命的人。他的人生不该有如此柔软而危险的牵绊。

尤其,是当她提出要出谷时。

那句“是时候出谷了”,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中所有被刻意压抑的情感闸门。担忧如潮水般涌来——外界险恶,仇家未明,她煞气虽初步控制,但心性仍需磨砺……无数个理由在他脑中盘旋,最终却只化作唇边一丝苦涩。

他没有立场阻拦。她的路,注定血雨腥风,她的成长,必然要离开这庇护的幽谷。而他,或许也有自己必须要去完成的使命。

所以,他只是倚在门边,用复杂的目光描摹着她的身影,将那翻涌的情感死死压在冰冷的面具之下。那眼神里有师父看到的认可,有他自己才知的忧虑,更有那深藏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

怜惜?或许不止。 温情?太过浅薄。

那是一种更为沉重、更为滚烫、也更令他无措的情感。像是一颗被深埋于幽谷地底的种子,汲取着血与火、沉默与守望的营养,悄然生根发芽,却永远无法见到天日。

他知道,当她踏出谷口的那一刻,他所能做的,或许只能是目送,然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以他自己的方式,继续守护这道已然淬炼成钢、却依旧让他放心不下的锋芒。

峡谷的风吹动他的衣摆,也吹散了他心中那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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