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处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走廊里隐约的喧闹。
门内,空气仿佛凝滞成了沉重的铅块,带着旧纸张、灰尘和一种无形的权力威压混合的沉闷气息。
张主任那张刻板严肃的脸,在宽大办公桌后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他面前摊开的,正是林晚那份笔迹清晰、措辞严谨的《奖学金专项账户设立协议》。
“林晚同学,”
张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这份协议,学校方面还需要慎重考虑。”
林晚安静地站在办公桌前,脊背挺得笔直。
教导处冰冷的空调风拂过她额角,带走一丝薄汗,却带不走心头的紧绷。
她知道,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开始。
“年级第一的成绩,确实亮眼,值得肯定。”
张主任慢条斯理地开口,指尖在那份协议上点了点,
“但是,设立独立的奖学金专项账户?由银行直接监管?家长签字即可生效,无需经过家庭共同账户?”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直刺林晚,
“林晚同学,你不觉得这个要求,过于…特立独行了吗?甚至,有些不合情理?”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字字带着敲打。潜台词再明显不过:
你在挑战家庭秩序,挑战学校默许的规则。
“张主任,”
林晚的声音清冽,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
“协议条款明确,奖学金是国家和社会对品学兼优学生的资助,其目的是保障学生顺利完成学业,不被挪作他用。设立专项账户,确保资金专款专用,是符合奖学金发放宗旨的合理诉求。至于家庭内部事务,”
她顿了顿,迎上张主任审视的目光,
“我认为,这是学生个人权益的一部分,学校作为教育机构,应当尊重并保护学生获得合法资助的权利不受干扰。”
“权利?”
张主任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林晚同学!不要跟我谈这些空洞的大道理!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更有责任引导学生的家庭观念和孝道伦理!你家里的情况,我很清楚!爷爷重病在床,家庭经济困难!这个时候,你作为长孙女,不想着如何和家人共渡难关,反而处心积虑要把钱攥在自己手里?你这是什么行为?是自私自利!是罔顾亲情!”
“罔顾亲情”四个字,像四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林晚。
她藏在袖口里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手腕上那道无形的伤口,在张主任义正辞严的指责下,骤然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荒谬感直冲头顶!
共渡难关?
用她卖文换来的血汗钱,去填林家那个无底洞?
用她的前途和尊严,去供奉那些吸血的蛀虫?!
“张主任,”
林晚强压下翻涌的怒火,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锋芒,
“奖学金,是用于我的学业。保障学业,正是我未来有能力回馈家庭、回馈社会的基础。至于家庭内部如何‘共渡难关’,我相信,一个真正和谐的家庭,不会需要牺牲一个未成年学生的前途和尊严。况且,”
她微微加重了语气,
“我的监护人已经同意并签字,这足以证明家庭内部对此并无异议。学校只需依法依规,履行奖学金发放和监管的程序即可。”
“监护人同意?”
张主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盖着红章的通知单,“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推到林晚眼前,
“看看这个!这是今早刚刚收到的!你三叔林建强先生,代表林家长辈,向学校正式提出申诉!质疑你获得年级第一成绩的真实性!质疑你奖学金使用的动机!要求学校重新审查你的成绩,并暂缓发放奖学金!”
通知单上,“申诉”、“质疑”、“暂缓”几个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林晚的眼睛!
林建强!果然是他!动作真快!
“林晚同学!”
张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严厉,
“现在你明白学校的难处了吗?你的成绩是否经得起复查?你的家庭矛盾已经严重影响到学校声誉和正常教学秩序!在这种情况下,学校怎么可能批准你这份…带有明显分裂家庭倾向的协议?!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是价值观导向问题!”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形成巨大的压迫感:
“我正式通知你!这份协议,学校不予批准!奖学金发放事宜,暂缓处理!待你家庭内部矛盾解决,待你三叔撤回复议,待学校核实清楚你成绩的真实性后,再议!”
“现在,”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目光冰冷地俯视着林晚,
“打电话!立刻!马上!通知你父母或者你三叔,来学校一趟!必须把你家这点破事说清楚!否则,”
他的声音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你不仅拿不到奖学金,还要考虑一下‘诬陷师长’、‘扰乱教学秩序’的处分后果!”
诬陷师长?
扰乱秩序?
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颠倒黑白!林建强竟然无耻到如此地步!
而学校,这位道貌岸然的张主任,为了所谓的“秩序”和“声誉”,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站在施压者一方,将她这个受害者推向更深的深渊!
手腕上的灼痛感达到了顶点,仿佛有岩浆在皮下奔流!
愤怒、屈辱、被背叛的冰冷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她看着张主任那张冷漠而充满权威的脸,看着那部代表着命令和威胁的电话,胸口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最后一丝犹豫和隐忍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不再看张主任,也根本没有去碰那部电话。
她只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一把抓回桌面上那份被否决的协议,紧紧攥在手里,纸张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不用打了。”
林晚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海面,
“我自己去。”
说完,她不再看张主任瞬间错愕继而铁青的脸,抱着那份如同战书般的协议,挺直了脊背,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教导处。
走在光洁的地砖上的每一步,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冰封的河面上,带着碎裂的决绝。
……
市中心医院,心血管内科,909病房。
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里面正在进行的、一场无声的施压。
病房里的气氛比外面阴沉的天空还要压抑。
爷爷林满囤闭着眼躺在病床上,眉头紧锁,氧气面罩下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大伯林建业、二伯林建民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脸色沉郁,眼神复杂地看着站在床尾、如同斗败公鸡般垂着头的林建国和王桂芬。
而病房的中心,是坐在沙发主位上的三叔林建强。
他穿着笔挺的衬衫,气定神闲地喝着保温杯里的茶,脸上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
三婶赵金凤则像只斗胜的孔雀,站在他旁边,双手抱胸,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得意和鄙夷,扫视着瑟瑟发抖的林建国夫妇。
“建国,桂芬,”
林建强放下保温杯,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刚才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晚晚那孩子,心野了,翅膀硬了。在学校搞什么独立账户,还想瞒着家里,独占那笔奖学金?这是大逆不道!是给我们整个林家脸上抹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灰败的林建国和不停抹泪的王桂芬,语气加重:
“张主任那边已经明确表态了!学校不可能支持她这种分裂家庭的行为!奖学金暂扣!处分警告!这后果有多严重,你们想过吗?她这辈子可能就毁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立刻、马上,放弃那份荒唐的协议!把奖学金,包括她之前那什么写小说挣的钱,都交出来!由家族统一安排,用于给爸治病和后续开销!这是她作为林家子孙应尽的本分!”
“对!必须交出来!”
赵金凤立刻尖声附和,指着林建国夫妇的鼻子,
“养不教父之过!你们俩怎么教的女儿?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有没有这个家?爸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呢!她倒好,只顾着自己捞钱!狼心狗肺的东西!钱不交出来,你们俩也别想好过!”
林建国被骂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会用哀求的目光看向沙发上的林建强。
王桂芬则哭得更凶了,声音嘶哑:
“三哥…三嫂…我们…我们管不了她啊…那死丫头现在根本不听我们的…翅膀硬了…连家都不回…”
“管不了?”
林建强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刺骨的寒意,
“那就别怪我这个当三叔的替你们管教了!她今天要是不把钱和协议交出来,我林建强把话撂这儿!她那个什么星辰网的签约,我能让她黄!她在学校,也别想再待下去!我们林家,没有这种不忠不孝的白眼狼!”
冰冷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穿林建国和王桂芬最后一丝侥幸。王桂芬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林建国死死扶住。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王桂芬压抑的啜泣和林满囤粗重的呼吸声。
大伯二伯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林建强的威压和“孝道”的大旗,让他们不敢也不能反驳。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林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怀里抱着那份被教导处否决的《奖学金专项账户设立协议》,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在寒风中傲立的青竹。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地扫过病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定格在沙发主位上的林建强身上。
“不用你们管教。”
林晚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打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惊愕、审视、厌恶、幸灾乐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来自王桂芬和林建国)。
林建强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锐芒,随即被沉稳取代。
他放下保温杯,身体微微前倾,带着长者的威严和施舍般的语气:
“晚晚,你来得正好。刚才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别再任性了。把协议撕了,把钱都交出来。都是一家人,你爷爷的病需要钱,家族的脸面也需要维护。只要你迷途知返,三叔可以当之前的事没发生过,张主任那边,三叔也会去帮你说情。”
“迷途知返?”
林晚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浓浓的嘲讽,
“三叔,我的‘途’,在哪里?是像我爸我妈一样,当一辈子任人宰割的牛羊?还是像你一样,踩着亲人的骨头往上爬,还要披着一张‘顾全大局’的伪善皮?”
“放肆!”
林建强脸色瞬间铁青,猛地一拍沙发扶手!他没想到林晚竟敢如此直白地顶撞他,撕破他精心维持的体面!
“林晚!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长幼?!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尊卑长幼?”
林晚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如炬,毫不退缩地迎上林建强暴怒的眼神,
“我只看到一群披着‘亲情’外衣的吸血鬼!只看到一个躺在病床上还不忘吸干子孙骨髓的封建大家长!”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病床上气息陡然加重的林满囤,又扫过脸色煞白的大伯二伯,最后回到林建强脸上。
“你!”
林建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晚,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
赵金凤更是跳了起来,尖声骂道:
“反了天了!小贱人!你敢这么骂你爷爷和三叔?!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她作势就要冲过来。
“骂?”
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冰冷决绝,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三叔,你口口声声说你垫付了六万块给爷爷治病,是林家的功臣?那为什么缴费单据上,爷爷的押金总额是七万五,而大伯二伯三叔三家缴费凭证加起来,只有一万五千块?剩下的六万块,真的是你林建强一个人垫付的吗?!”
她猛地从怀里抽出一张折叠的纸,赫然是她在医院缴费处偷偷拍下的缴费记录截图复印件!上面清晰地显示着缴费人和金额!
如同平地惊雷!
病房里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林建强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死死盯着林晚手中的复印件,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被戳破谎言的惊慌!
大伯林建业和二伯林建民也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向林建强!
他们只知道每家出了五千,剩下的说是三弟垫付,具体多少,从未深究!
“你…你血口喷人!伪造证据!”
林建强强作镇定,厉声喝道,但声音里的那一丝颤抖却出卖了他。
“伪造?”
林晚冷笑,步步紧逼,
“要不要我们现在就去医院财务科调原始凭证?或者,”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扫过脸色同样剧变的赵金凤,
“问问三婶,你们家那个新换的进口按摩椅,是什么时候买的?花了多少钱?”
赵金凤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林建强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够了!”
病床上,一直闭目装睡的林满囤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声虚弱的怒吼,伴随着剧烈的咳嗽,
“都…都给我闭嘴!家丑…家丑不可外扬!钱…钱的事…以后再说!建强…你…你先出去!”
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林晚,充满了愤怒和被冒犯的威严,
“林晚!你…你这个孽障!跪下!给你三叔道歉!”
跪下?道歉?
林晚看着病床上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象征着腐朽家族最高权威的脸,看着林建强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看着父母惊恐绝望的眼神,看着大伯二伯事不关己的冷漠…前世被逼迫下跪认罪的屈辱画面与眼前的一切轰然重叠!
手腕上那道无形的伤口,在极致的愤怒和荒谬感冲击下,爆发出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一股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彻底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非但没有跪下,反而猛地向前一步,挺直了脊梁,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她不再看林满囤,而是死死盯住林建强,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病房:
“道歉?该道歉的是你们!”
“林建强!你口口声声家族脸面,背地里中饱私囊,栽赃陷害!”
“还有你们!”
她的目光如寒冰扫过大伯二伯,
“冷眼旁观,助纣为虐!”
“至于你,”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病床上气得浑身发抖的林满囤身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和怜悯,
“我的好‘爷爷’,你躺在病床上,心心念念维护的,就是这个蛀空了林家、连亲兄弟都要算计的‘好儿子’吗?!”
“你…你…”
林满囤指着林晚,手指剧烈颤抖,脸色由蜡黄瞬间涨成可怕的猪肝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可怕声响,氧气面罩下喷出大团白雾!
心电监护仪上的数字疯狂跳动,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
“爸!”
“老头子!”
病房里瞬间炸开了锅!
林建业、林建民惊恐地扑到床边。
林建强脸色剧变!
赵金凤发出刺耳的尖叫!
林建国和王桂芬吓得瘫软在地!
混乱!尖叫!
仪器的蜂鸣!
医生护士冲进来的脚步声!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林晚却像风暴中心唯一静止的礁石。
她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份被否决的协议和那张揭露谎言的缴费记录复印件。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额前的碎发滑落,滴在光洁的地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她看着眼前这出由贪婪和谎言引发的闹剧,看着林满囤在病床上痛苦抽搐,看着林建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和怨毒,看着所谓的“亲人”们脸上的惊恐与混乱…
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也嘲讽到极致的弧度。
这场由“孝”字点燃的大火,终于…烧回纵火者自己身上了。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落在病房角落那个一直沉默看报、此刻正放下报纸、眼神锐利如鹰隼般锁定在她身上的深灰色夹克中年男人身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晚清晰地看到,那个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绝非普通病人家属的锐利精光!
心电监护仪的尖啸声撕裂空气,医生护士的呼喊、家属的哭嚎混杂成一片刺耳的噪音风暴。
林满囤枯瘦的身体在病床上剧烈地抽搐着,脸色由猪肝红迅速褪成死灰般的青白,氧气面罩被粗暴地扯开,露出他大张着却只能发出“嗬嗬”气音的嘴,像一条濒死的鱼。
“让开!都让开!”
主治医生带着护士奋力拨开围在床边惊慌失措的林家众人。
除颤仪被飞快地推了过来,电极片贴上老人干瘪的胸膛。
“充电!200焦耳!Clear!”
“砰!”
林满囤单薄的身体被电流狠狠弹起,又重重落下。
心电监护仪上那疯狂乱跳的线条只是短暂地归拢了一下,随即又陷入更混乱的颤动。
“不行!室颤!准备肾上腺素!再来!360焦耳!”
“砰!”
更强烈的电流冲击!病房里弥漫开皮肉烧焦的淡淡糊味。
林建业、林建民面无人色,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赵金凤捂着嘴,发出压抑的呜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林建国和王桂芬直接瘫软在地,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林建强站在人群稍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死死地盯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父亲,又猛地转头,怨毒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风暴中心的林晚!
是她!
都是这个孽障!
是她掀开了盖子,是她把老头子气成了这样!如果老头子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林家…还有那些钱…
混乱中,林晚却清晰地捕捉到了林建强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她心头一凛,但身体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杆标枪。她强迫自己不去看病床上正在被抢救的爷爷,不去听那刺耳的仪器声和家属的悲鸣。
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影,牢牢锁定了角落那个深灰色夹克的中年男人。
那个男人已经放下了报纸,站起了身。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慌失措地围向病床,反而像一尊沉默的礁石,静静伫立在角落的阴影里。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穿透混乱的现场,冷静地、不带任何感情地观察着一切——观察着林满囤的抢救,观察着林家众人的反应,而更多的、更锐利的目光,则聚焦在林晚身上!
当林晚的目光与他隔空相撞时,林晚清晰地看到,那个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近乎欣赏的锐利光芒,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
他甚至对着林晚,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不是对混乱的安抚,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无声的指令?
林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一股强烈的寒意顺着脊椎窜遍全身!
这个男人是谁?!
他绝对不是普通的病人家属!
他那份超乎寻常的冷静,那精准如鹰隼的观察力,那无声的点头…都指向一个令人心悸的可能!
就在这时,抢救医生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无奈响起
“…心跳恢复窦性!暂时…暂时稳住了。但情况非常危险,随时可能再次恶化!家属做好心理准备!病人需要绝对安静!所有无关人员,立刻离开病房!”
暂时稳住了。病房里响起一片劫后余生般的、压抑的抽泣和喘息。
林家众人如同虚脱般,目光复杂地看向病床上插满管子、脸色死灰的林满囤,又惊魂未定地看向林晚。
林建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怨毒,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沉痛和担忧的表情,他对着医生护士连连道谢,
然后转过身,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最后落在林晚身上,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晚,你看到了?因为你,爷爷差点…现在,立刻跟我出来!我们林家的家务事,需要关起门来,好好‘谈谈’了!”
他刻意加重了“谈谈”两个字,眼神里的威胁如同实质。
与此同时,那个角落里的深灰色夹克男人,也悄无声息地移动脚步,朝着病房门口走去。
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再次扫过林晚,带着一种无声的催促。
前有林建强怨毒的“家法”威胁!
后有神秘男人无声的逼迫!
手腕上那道无形的伤口,在双重压力下,灼痛得如同烙铁加身!
林晚看着林建强那张伪善而阴狠的脸,又瞥了一眼那个即将消失在门口的神秘背影。
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身,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抱着那份协议和复印件,像一道离弦的箭,朝着与林建强相反的方向——那个神秘男人离开的病房门口,疾冲而去!
“拦住她!”
林建强又惊又怒的咆哮在身后炸响!
林晚却充耳不闻,用尽全身力气撞开挡在门口的赵金凤,在护士的惊呼和林家众人的错愕目光中,一头冲出了混乱的病房,冲进了空旷而冰冷的医院走廊!
走廊尽头,那个深灰色夹克的身影,正不疾不徐地走向电梯间,仿佛算准了她会跟来。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消毒水味涌入肺腑。
林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她没有选择!
林建强的“家法”是死路!这个神秘男人,是未知的深渊!但深渊之中,或许…藏着一线生机?
她咬紧牙关,朝着那个即将关闭的电梯门,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