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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晏归远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愣了一瞬,终于反应过来,暴怒道:“晏明姝,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他指了指被绑成一团的晏安安母女,又指了指我,气得半晌说不出话。
直到晏安安哇的一声哭出来,他才慌里慌张地凑上前给人松绑。
看着心上人唇角的血迹,晏归远心疼得红了眼眶。
“婼儿,是我来晚了。”
晏婼儿失声痛哭,“老爷,我不活了!你不知道她们方才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在我生辰的日子里这般羞辱我,让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还不如叫我一头撞死!”
“好啊,那你快撞吧。”
我淡定地看着她,眼中是明晃晃的嘲讽。
晏婼儿涨红了脸,又缩进他怀里一顿哭。
等她哭够了,还不忘添油加醋地告了一同状,要我爹把我打死了扔出去。
“还有她那个贱婢娘,千人骑万人踏地东西,早该送进青楼让她被男人玩死。”
晏安安小小年纪,说出来的话却恶毒到了极点。
闻言,我抬眸望向两个姐姐。
却看见她们抿紧了唇,没有半分要阻拦的样子。
见此,娘亲更是伤透了心,苍白的嘴唇说不出一个字。
她十六岁就对晏归远一见钟情。
放弃当皇后的机会只为和他长相厮守。
嫁给晏归远的时候,他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多年来一直在用着我娘的嫁妆。
生下我们三个姐妹后,她又放弃了能回到沙场的机会,一心教养我们,把原本康健的身体活生生累出一身的病。
可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丈夫的背叛和女儿们的抛弃。
这一切,恐怕都是怕我立下战功之后,外祖父会把一切都留给我吧。
所以他们就找了个冒牌货,要把属于我的我娘的东西都占为己有。
这五年来,她的心该有多痛?
想到这里,我握紧拳头,冷冷地问了晏归远最后一句:
“晏归远,你不要我娘了,也不要我这个亲女儿,是吗?”
“既然如此,那我便带她走,和你们一刀两断!”
晏归远讥笑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不过是我晏家的一个贱婢,我念在她多年辛劳才没赶走。至于你,你娘身子不干不净的,谁知道你是她和哪个野男人生的。”
“我已有三个女儿,不缺你这一个野种。”
话落,我娘的眼睛红得滴血。
她撑起最后一口气,握紧了我的手。
“明姝,我们走吧,再也不要回来。”
多年夫妻,如果不是痛心到极致,她又怎么说得出来这样的话。
迈出脚时,晏安安却带着人拦在我们面前。
“想走,没那么简单。”
“你们坏了我娘的寿宴,不如就用自己的血为这红绸增添几分颜色吧。”
“来人,把她们拖出去,打满九十九棍!”
6.
眼看着晏归远那群训练有素的护卫们就要抓住我,我娘凄厉地叫道:
“不要动她!你们冲着我来,放过我女儿吧!”
她回眸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眼中带着泪光。
“明姝,是娘没用,没能护住你…”
“你为娘做的已经够多了,快走吧,别为了娘把命都搭上了。”
说完,她膝行到晏婼儿脚边,把我先前的鞭子呈了上去,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见她如此乖顺,晏婼儿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她扬起鞭子,毫不留情地打在娘亲的背上。
“这一鞭,我打你目无尊卑,敢以一介贱婢之躯冒犯当家主母!”
“这一鞭,我打你教女无方,教出来一个残暴无礼的女儿!”
她手里的鞭子像是雨点般落下。
没过一会,我娘就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
她背上没剩下一块好肉,一片血肉模糊。
晏安安走到她身前,嘲笑道:
“晏明姝,你还不知道吧?你眼中那个光风霁月的娘亲,昨日才从马场中出来。”
“她做了整整三日的马奴,不仅要饲马,还要用身体给那些马夫发泄呢。”
“你猜猜,她这具病恹恹的身体,已经被几个野男人玩过?”
指甲刺破掌心,我痛到窒息。
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晏安安,像是要把她的血肉生生咬下来。
听到这些,我不觉得有丝毫丢脸。
只觉得心痛。
要是我再早来一步,要是五年来我没有一心扎在边关,多留意越来越简短的家书,
是不是娘亲就不用遭遇这一切了?
另一边,被打到半残的娘亲,闻言更是心如死灰。
她发疯般地扇着自己巴掌,哭道:
“明姝,对不起…是娘亲丢你的脸了…”
“我的明姝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有我这样的娘亲,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她的声声哀泣落在我的耳朵里,
都成了最锋利的刀,像是要从心脏剜出几块肉来。
可面对这样的她,大姐和二姐却无动于衷。
她们一心都扑在晏婼儿身上,一个忙着给她找上好的金创药,另一个给她扇着风,俨然是亲密的母女。
听到晏婼儿痛骂娘亲,她们甚至还会恶狠狠地附和:
“不知死活的东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敢跟我娘比?”
“本小姐看你一眼都嫌恶心,怎么会认你这脏女人做娘。”
“你要是当初肯识相一点乖乖离开,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我看呐,就是贪心不足,活该!”
谁能想到,她们的亲生母亲,是此刻匍匐在脚下,只剩一口气的脏女人呢?
我气笑了,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
“也罢,”我站起身,“你们不想要她,我要。”
与此同时,乌压压的军队停在晏府门前。
为首的人眉头紧皱,捧着一道明黄的圣旨走了进来。
“晏家家主接旨!”
7.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晏婼儿才欣喜若狂地推着他:
“归远,是不是晏老爷子终于要把位子让给你了…”
“那可是十万晏家军啊,有了他们,你日后在朝中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吗?”
“你当上主将,我就是诰命夫人,往后谁还敢对我有一丝不敬?”
她喜得双手颤抖,看向圣旨的眼睛都冒着光。
宾客们也震惊了。
方才那出真假晏夫人的戏他们还没看完,现在又冒出一道圣旨。
“这圣旨真是晏老将军求来的话,不就说明晏夫人的身份了吗?”
“毕竟,要不是为亲生女儿,谁会将十万大军都拱手让人?”
“晏老将军对女儿可真好,就是不知道刚才还闹着说自己才是真千金的那位,要怎么收场。”
面对他们的嘲弄,我淡定地笑了笑。
“晏归远,你怎么还不去接旨,难道是想抗旨不成?”
所有人都在等着晏归远接旨,他却猛地一哆嗦。
盯着那道梦寐以求的圣旨不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今天?”
我嘲讽地看着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就算外祖父真要把位子传给他,也不可能挑着一个冒牌货过生辰的日子。
除非…他已经知道一切了。
就在晏归远愣神间,传旨的公公恭恭敬敬地走到我身边,深深一礼。
“晏将军,五年来护佑边关辛苦了,圣上特地说了,这道圣旨你不必跪接。”
晏婼儿和她拿三个女儿的表情瞬间变了。
大姐惊呼出声:
“你说什么?”
“陈公公,你莫不是糊涂了!她在边关五年没立下一点功劳,如今又被我爹逐出家门,怎么可能会是晏家的家主?”
陈公公连理都没理她,身后的人就将她的嘴捂住了。
“妨碍宣读圣旨,掌嘴五十!”
晏明华被打得嘴都出血了,陈公公才不紧不慢地开始宣读。
“封晏家独女晏明姝为上将军,掌晏家军,特赐金印紫绶,以示尊崇。”
“晏明姝接旨。”
闪着金光的军令交到了我手上,晏归远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
他一把抢过圣旨,将上面的字看了又看,怎么也不肯相信。
“这不是真的!”
“晏老爷子糊涂了吗?那可是十万大军,怎么能交到你一个丫头片子手上?”
“我不信,我不信!”
晏婼儿也是一阵撒泼打滚,甚至吵着闹着要见我外祖父。
我无语地扇过去一巴掌。
“晏婼儿,你还要脸吗?”
“冒牌货当久了,真以为自己是晏家大小姐了?你信不信我外祖父要是来了,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她被我一巴掌打醒,满眼泪光地躲到晏归远身后。
“归远,她打我…”
可这一次,晏归远没站在她那边。
他一把将人拉开,反倒是陪着笑对我道:“明姝,你小时候不是最黏着爹了吗?”
“你年纪还小,不适合掌军,不如将这军令向交给爹,爹爹帮你好好保管。”
我的两位好姐姐也是一脸谄媚。
“明姝,方才的事是姐姐错了,姐姐们最疼爱你了,对吧?”
见我不回答,她们又过去扶起娘亲,对她一阵嘘寒问暖。
可迟来的深情,再也不能打动一个心死的人。
娘亲沉默着推开她们,站到了我身边。
“明姝,不管你要做什么,娘都支持你。”
8.
“娘!”
晏明华含泪道:“你不认女儿了吗?我是华儿啊,娘,你不能不要我…”
娘轻轻地摇了摇头,眼泪无声落下。
我一脚将晏明华踹开,笑道:
“说什么呢?你们的女儿、妹妹在那边呢,我只是个野种,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现在,也请你们快点离开晏府。这是我和我娘的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
明白我的意思后,陈公公拍了拍手,门前的将士们冲了进来,将他们五人按在地上。
那些将士都出自晏家军,自然对他们没什么好脸色。
晏安安哭哭啼啼了两声,就被扇歪了脸。
晏归远想用自己的身份恐吓他们,却被我手里一张轻飘飘的文书堵住了嘴。
“这是我代我娘给你的休书,你的一切都是晏家给的,现在我娘不要你了,晏家的一切,你便都还回来吧。”
说完,立刻就有人褪去他的官服,对着肚子狠狠给了他几脚。
晏归远抱着肚子哀嚎起来,
“晏明姝,你当真这样狠心吗,我可是你亲爹!”
“哦?”
我笑了,一脚踩上他的手。
“你现在想起来你是我亲爹了?那刚才呢,是死了吗?”
看我油盐不进,二姐又想去求娘亲。
她从小最得娘亲的宠爱,连睡觉都要抱着哄着。
我心头一紧,连忙走到娘亲身边。
还没等我出言劝阻,娘亲已经将她推开。
“娘,你为什么要这样?”
晏明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是你教导我们,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吗?”
“我们从前只是被人蒙蔽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地过,不好吗?”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原谅我们!”
“因为你不是知错了,你只是后悔了。”
娘亲淡然开口,带着苦涩的笑意。
“如果今日继承军令的人是你们,我和明姝,怕是会被你们当场打死吧?”
“对了,既然已经不认我了,记得走之前将晏这个姓氏划去,随着你们父亲姓白吧。”
她闭上眼睛,不愿再多看她们一眼。
很快,下人们就将族谱送了上来。
不管晏明华她们多不愿意,都被逼着划去了自己的名字。
翻开族谱之后,我才发现上面竟没有赵婼儿和白安安的名字。
“没想到白归远这个便宜爹,不仅是对我和娘不好,对其他人也是一样的算计。”
他嘴上说着爱赵婼儿至深,连发妻和亲女儿都可以抛弃。
可背地里,还是没将她和白安安那个外室子写入族谱。
赵婼儿猛地抬起头,眼里爬满血丝。
“你说什么?”
9.
她理智全无,跳起来掐住白归远的脖子。
“你骗我!你说你能让我代替她的位置,都是假话!”
白安安的年纪比我还大一岁,可见白归远早就被着我娘和她搞在一起了。
她硬是等到我去边关,多年来被藏在暗处,连一点风声都不敢露出来。
明明同为白归远的女人,看着我娘日日风光赴宴,自己却连光明正大地出门都不敢。
她怎么能不恨。
她先前恨我娘,现在却把满腔仇恨都转移到白归远身上。
白归远被她掐得直冒白眼,忍不住心头火起。
“疯女人,还不给我滚!”
“要不是你故意引诱我,晏老爷子怎么可能会把军令传给她?”
“我早就说过,再等等再等等,你偏忍不住寂寞,非要我把你接回来!都怪你这个愚蠢至极的妇人!”
他实在气不过,捡起一边的木棍和她扭打在一起。
赵婼儿被打得皮开肉绽,低下头一口咬在他手上,硬是咬下来他一块血肉。
白安安吓得大哭,想要上去将两人分开,反倒被气急败坏的白归远一剑捅穿。
鲜血喷溅。
白安安轰然倒地。
“安安!”
赵婼儿目眦欲裂,拔出她胸口的剑就冲向了白归远。
“你还我女儿命来!”
不过一瞬之间,长剑洞穿白归远的心口,又被还剩一口气的他强撑起来,刀锋再次捅过赵婼儿。
他们双双倒在我娘脚下。
白归远还剩着一口气,直勾勾盯着她。
“阿音,对不起…如果我没有鬼迷心窍,我们会不会…”
我娘的眼中满满积蓄起泪水。
她蹲下身,抚摸着那枚他做梦都想要的军令,淡声道:
“这枚军令,本该是在明姝今年生辰时给你的,我早就替你求过父亲,连圣旨都拟好了。”
白归远瞪大了眼睛。
“可是你啊,没活到这个时候。”
他伸出手,刚想要触碰,我娘却松开手,棠那枚军令落在离他的手只有一寸的地方。
但白归远再也没有力气了。
他死不瞑目。
目睹亲生父亲的死,白明华和白明芳仓皇地跪在地上。
她们想向我求饶,却被赶了出去。
离开之前,她们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搜了干净。
两个人赤条条地被扔在大街上。
没多久就听到巷子里传来尖叫和乞丐们淫笑的声音。
这是她们欠我娘的。
之后,我将晏家上上下下彻底清洗了一遍。
有关他们的人的东西全都清理干净后,娘亲却对我说,她想去边关。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带着不好的记忆。”
“明姝,娘从前也是长在边关的,娘想和你一起回去,也去…陪陪你外祖父。”
我们第二日就启程,一路看过江南烟雨,走过大漠黄沙。
终于在夕阳的尽头处看见那抹苍老但熟悉的身影。
“爹!”
“外祖父!”
我们飞奔向他,伤痕累累的心被幸福填满。
起码这世间,还有人再等着我们。
永远,也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