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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琼华苑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涟漪在皇城权贵圈里层层扩散。靖国公府三爷寒砚舟当众失仪、咆哮宫苑、重伤季王世子、被太子斥令“滚去偏殿”的丑闻,以及林籼籼那番石破天惊、泣血控诉的宣言,成了整个京城最炽热也最讳莫如深的谈资。靖国公府连日闭门谢客,府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寒砚舟被太子下令在府中“静思己过”,等同于变相禁足。朝堂之上,弹劾他“狂悖无礼”、“藐视宫规”、“有辱国体”的奏章雪片般飞向御前。连带着他那位即将过门的宰相之女未婚妻,也成了众人或同情或讥讽的对象。

外界沸反盈天,靖国公府最深处的“惊澜院”却是一片死水般的冰冷。

寒砚舟靠坐在临窗的紫檀木榻上,窗棂紧闭,隔绝了外面刺眼的阳光。他身上只随意披着一件玄色寝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冷硬却透着病态苍白的锁骨。琼华苑那日强行咽下的那口心头血,仿佛抽走了他大半的精气神,太医诊脉后只摇头叹息,说是“急怒攻心,五内郁结,气血逆冲经脉”,开了几副药性极重的方子,嘱咐务必静养,切忌再动心火。

然而,“静养”二字于他而言,形同虚设。

药碗搁在榻边的小几上,早已冰冷,深褐色的药汁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浓重的苦味弥漫在空气里,却压不住他心口那团日夜焚烧、永不熄灭的毒火。

他闭着眼,但眼前不是黑暗,而是琼华苑那挥之不去的、炼狱般的景象:

林籼籼手腕上那圈由他亲手烙下的、刺目惊心的青紫指痕。

她抬起手腕时,眼中那冰冷的、充满控诉和决绝的火焰。

她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剜向他心脏的宣告:“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你的林粒粒……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杀死了!”

还有……她为季云舒包扎时,那专注温柔的侧影,那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与依赖……

以及最后……季云舒撕裂染血的袖袍下,那道狰狞的伤口,和他护着她时,那温润却不容侵犯的守护姿态……

“呃……” 喉间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寒砚舟猛地睁开眼,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窝深陷,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唯有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毁灭一切的火焰。

凭什么?

凭什么她林籼籼,那个曾经卑微地仰望他、爱恋他、为他生为他死的林籼籼,能如此决绝地转身,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凭什么季云舒,那个虚伪温吞、惯会做表面功夫的季云舒,能轻易地得到她的温柔、她的心疼、她的守护?

而他寒砚舟,却要背负着所有人的鄙夷、弹劾的奏章、家族的耻辱,还有这噬心蚀骨、日日夜夜将他凌迟的悔恨与不甘,独自在这冰冷的囚笼里腐烂?!

“她是我的……” 沙哑破碎的低语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念,“过去是,现在也必须是!永远都只能是!”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残存的理智,汲取着他心头毒血,变得愈发狰狞而不可动摇。琼华苑的崩溃和当众的羞辱,没有摧毁他,反而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彻底点燃了他骨子里那霸道到近乎病态的占有欲!他失去的,必须亲手夺回来!不惜一切代价!

和离,必须马上和离

这道联姻,曾是家族权衡利弊的砝码,也曾是他试图斩断过往、证明自己不再受林籼籼影响的工具。如今,却成了横亘在他和她之间最大、最可笑的障碍!是他“背叛”的罪证!是他无法理直气壮站在她面前说“你是我的”的最大讽刺!

念头一起,如同燎原之火,再也无法遏制!

“来人!” 寒砚舟猛地坐直身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戾,打破了“惊澜院”死寂的空气。

守在门外的心腹侍卫立刻推门而入,看到主子苍白如纸却眼神骇人的模样,心头一凛:“三爷!”

“备马!” 寒砚舟掀开身上的薄毯,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踉跄,但他强行稳住身形,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刀,“去相府!”

侍卫大惊失色:“三爷!您的身体……太医说……”

“闭嘴!” 寒砚舟厉声打断,眼神如刀锋般扫过侍卫,“我的话,听不懂?!” 那气势,虽带着病容,却依旧是那个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骠骑将军,不容置疑。

侍卫不敢再多言,立刻躬身领命:“是!属下这就去!”

宰相府,花厅。

盛夏的午后,蝉鸣聒噪,厅内却因角落放置的冰鉴而透着一丝凉意。然而,此刻花厅里的气氛,却比三九寒天还要冷肃凝滞。

当朝宰相柳文清端坐主位,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深沉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静静地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女婿,他手中端着一盏上好的雨前龙井,茶盖轻轻拂着水面,发出细微的磕碰声,在死寂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寒砚舟坐在下首的紫檀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他换上了一身玄色暗金云纹的常服,试图掩盖病容,但过于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浓重的青黑依旧泄露了他的虚弱。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直视着柳文清。

和离?柳文清终于开口,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砚舟,老夫没听错吧?你今日拖着病体前来,就是为了告诉老夫,你要与我柳家千金的和离?”

“是。” 寒砚舟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砚舟心意已决,请柳相成全。”

“成全?” 柳文清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你可知,这桩婚事,乃是陛下亲下旨,你可知,琼华苑之事尚未平息,你此刻和离,无异于雪上加霜,将你寒家和我柳家的颜面一同置于何地?又将我那无辜的女儿置于何地?!”

最后一句,柳文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沉凝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向寒砚舟。他久居相位,积威深重,此刻动怒,厅内的温度仿佛瞬间又降了几度。

寒砚舟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反而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迎视着柳文清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柳相明鉴。琼华苑之事,是砚舟之过,无颜辩解,所有后果,砚舟一力承担,绝不敢牵连柳小姐分毫!和离之事,亦是砚舟深思熟虑,与任何人无关。砚舟心有所属,执念已深,若勉强和令千金继续在一起,才是对她最大的不公与侮辱!砚舟愿承担一切骂名与后果,只求柳相……放我一条生路,也放柳小姐一条生路!”

“心有所属?” 柳文清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寒砚舟的皮囊,看清他那颗被执念扭曲的心,“你所说的心有所属,可是靖国公府那位……林籼籼小姐?”

寒砚舟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坦然承认:“是。” 这个“是”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感。

“呵……” 柳文清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讽刺的冷笑,那笑声冰冷刺骨,“好一个‘心有所属’!好一个‘执念已深’!寒砚舟,你当真是被那林氏女迷昏了头!琼华苑上,她当着满朝勋贵的面,是如何控诉你、与你决裂的,你莫非都忘了?!她亲口所言,那个爱慕你的林粒粒已死!她林籼籼想嫁谁便嫁谁!你寒砚舟在她眼中,不过是个不堪回首的耻辱!你此刻和离,巴巴地凑上去,是嫌自己还不够丢人现眼?是嫌寒柳两家的脸面,被你丢得还不够干净?!”

柳文清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寒砚舟最痛的地方!那些他刻意不去回想的画面——林籼籼冰冷的眼神,决绝的话语,手腕的青紫,她与季云舒相护的姿态——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如同钢针反复穿刺他的心脏!痛得他眼前发黑,呼吸急促,额角青筋暴起!

“那又如何?!” 寒砚舟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再次占据上风,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她恨我!怨我!是我活该!是我咎由自取!可那又怎样?!她林籼籼,生是我寒砚舟的人,死也只能是我寒砚舟的鬼!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她都只能是我的!季云舒?他休想!休想染指分毫!我寒砚舟的东西,就算毁了,也绝不会拱手让人!和离!我以决定!柳相若不允,砚舟便长跪于相府门前,跪到您允准为止!”

他彻底豁出去了!什么前程,什么脸面,什么家族荣辱,在夺回林籼籼这个唯一的执念面前,统统变得无足轻重!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彻底疯狂的困兽,只认准了那唯一的目标,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要拉着她一起跳下去!

柳文清被他这番毫不掩饰的、充满了暴戾占有欲和疯狂偏执的宣言彻底震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憔悴却眼神骇人、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男人,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个曾经被自己看好的青年才俊、国之栋梁,已经被那份扭曲的执念彻底吞噬,再无理智可言!

跟一个疯子,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好!好!好!” 柳文清连说三个“好”字,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点,“寒砚舟!你很好!既然你执意寻死,老夫也不拦你!只望你记住今日之言,日后莫要后悔!更莫要连累我柳家女儿分毫!送客!”

柳文清猛地拂袖,背过身去,再不愿多看寒砚舟一眼。管家立刻捧着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和一份空白的退婚书上前,眼神复杂地看着寒砚舟。

寒砚舟看着那份空白的和离书,眼中疯狂的光芒大盛!他毫不犹豫地拿起笔,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在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了鲜红的手印!那红色的印泥,如同他心头淌出的血!走出相府大门,刺眼的阳光让寒砚舟眼前一阵眩晕,踉跄了一下,被等候在外的侍卫眼疾手快地扶住。

“三爷!您没事吧?” 侍卫担忧地看着主子惨白如金纸的脸和额上细密的冷汗。

寒砚舟却猛地甩开侍卫的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那空气灼热得让他肺部刺痛,但他眼中却重新燃起了不顾一切的火焰。

障碍扫除了!

现在,他要去把她夺回来!立刻!马上!

“去林府!” 寒砚舟翻身上马,动作牵扯到内腑的伤势,喉间又是一阵腥甜翻涌,被他强行压下。他眼中只剩下林府的方向,那个囚禁着他唯一解药的地方。

林府,听雪轩。

与靖国公府和宰相府的惊涛骇浪相比,听雪轩仿佛被隔绝在风暴之外的一方净土。院中几竿翠竹在微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带来一丝清凉。临窗的书案前,林籼籼正提笔临摹着一幅字帖,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彻底平静下来。

琼华苑的喧嚣和寒砚舟那疯狂的模样,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无法抹去。手腕上的青紫伤痕已经由府医精心处理过,敷上了清凉的药膏,缠着细软的棉布,但那份被粗暴对待的屈辱感和心寒,却远未消散。

“小姐,您的手……” 贴身丫鬟青黛捧着一碟冰腾过的果子进来,看着林籼籼执笔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忍不住担忧地低唤。

“无妨。” 林籼籼放下笔,声音平静,目光落在手腕的棉布上,眼神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不起波澜,“一点皮外伤罢了。” 她端起一旁的冰镇梅子汤,小口啜饮着,试图压下心头那丝挥之不去的烦躁。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和争执声,隐隐夹杂着男人低沉而压抑的怒吼。

林籼籼握着杯盏的手指猛地一紧,指尖瞬间失血泛白。这个声音……即使隔着庭院,她也绝不会认错!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怎么回事?” 青黛脸色一变,正要出去查看。

“砰——!”

一声巨响!听雪轩那扇紧闭的、绘着兰草的月洞门,竟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猛地撞开!门栓断裂,发出刺耳的悲鸣!

一道高大、带着浓重压迫感的玄色身影,裹挟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汗味、血腥气和一种不顾一切的暴戾气息,如同失控的凶兽,骤然闯入这片宁静的天地!

是寒砚舟!

他显然来得极其仓促,发髻微乱,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额角,呼吸急促而沉重,胸口剧烈起伏。那双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睛,如同探照灯般,瞬间就锁定了窗边那抹天水碧的身影!里面翻涌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不顾一切的占有欲,以及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光芒!

“林籼籼!” 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带着长途奔袭后的喘息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狂热,大步流星地朝着她冲来!

“啊!” 青黛吓得尖叫一声,手中的果碟“啪”地摔在地上,碎裂开来,果子滚了一地。

林籼籼猛地站起身,冰镇的梅子汤泼洒出来,溅湿了她天水碧的裙摆,留下深色的水渍。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书案边缘。看着那张在噩梦中反复出现的、此刻写满了疯狂的脸急速逼近,巨大的惊骇和强烈的厌恶瞬间攫住了她!手腕上被棉布包裹的伤痕仿佛再次被无形的手攥紧,传来阵阵幻痛!

“站住!” 林籼籼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发颤,但眼神却锐利如冰锥,直刺寒砚舟,“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她的呵斥如同泥牛入海,寒砚舟置若罔闻。他眼中只有她!只有这个他拼尽一切也要夺回来的人!几步之间,他已冲到近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林籼籼完全笼罩!那股混合着血腥、汗味和纯粹雄性侵略气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

“籼籼……” 他伸出那只曾签下和离书、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想要去触碰她的脸颊,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温柔与狂热,“别怕……我来了……你看!你看这个!”

他将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已经揉皱的纸团猛地展开,急切地递到林籼籼眼前,脸上甚至挤出一个扭曲的、试图表达喜悦却显得无比狰狞的笑容:

“和离!籼籼!我和离了!我和柳家的婚事作废了!再也没有什么阻碍了!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瞎了眼!是我混蛋!是我辜负了你!我该死!你打我!骂我!怎么罚我都行!但是籼籼……我回来了!我来接你回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那封写着“和离”字样的文书,皱巴巴地在他手中晃动,上面的墨迹和鲜红的指印清晰可见。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希冀,仿佛这轻飘飘的一张纸,就是他通往救赎的唯一凭证,能瞬间抹去过往所有的伤害与不堪。

林籼籼的目光落在那张刺眼的退婚书上,又迅速移开,看向寒砚舟那张写满了狂热和自以为是的脸。没有感动,没有喜悦,只有一股无法遏制的、冰冷的怒火和极致的荒谬感,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沸腾!

他以为他是谁?

他以为和离以后,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以为他这副狼狈不堪、状若疯癫的模样冲到她面前,说几句忏悔的话,就能抹去琼华苑的暴行?就能抹去原主“林籼籼”被生生磋磨至死的绝望?就能抹去她手腕上这圈屈辱的伤痕?!

“重新开始?” 林籼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到极致的嘲讽和冰冷刺骨的恨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的冰渣,“寒砚舟!你是不是被琼华苑那口血糊住了脑子?!还是被禁足几日,关得失了心智?!”

她猛地抬手,指向自己缠着棉布的手腕,动作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你看看这个!看看你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看看琼华苑满地狼藉和你那发疯的样子!听听你自己刚刚撞门而入的动静!你凭什么觉得,你还有资格站在我面前,说‘重新开始’这四个字?!”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寒冰,狠狠刺入寒砚舟狂热的眼底,将他眼中那点可怜的希冀瞬间冻结、粉碎!

“接我回去?回哪里去?回那个用冷漠和无视杀死‘林籼籼’的靖国公府?回那个让我在琼华苑被你当众羞辱、差点捏断手腕的地狱?!” 林籼籼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寒砚舟!你听清楚!我林籼籼,就算死!就算烂在外面!也绝不会再踏入你靖国公府半步!更不会回到你身边!你死了这条心吧!”

“不!我不信!” 寒砚舟被她冰冷决绝的话语刺激得双目赤红,那点强装的温柔瞬间被暴戾取代!他猛地扔掉手中的退婚书,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再次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她的肩膀,将她强行拉入怀中!“你是我的!籼籼!你只是在生气!在说气话!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为你做了什么!我连婚都退了!你不能这样对我!”

“滚开!别碰我!” 林籼籼惊怒交加,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躲闪,同时抓起书案上那只沉甸甸的端砚,毫不犹豫地朝着寒砚舟伸过来的手狠狠砸了过去!

“啪——!”

砚台并未砸中寒砚舟的手,却重重地摔在他脚边的青砖地上,瞬间四分五裂!浓黑的墨汁飞溅开来,如同泼墨般,溅湿了他玄色的袍角和靴面,也溅上了他苍白的手背,留下点点污迹!

这突如其来的反抗和砚台的碎裂声,如同当头棒喝,让陷入癫狂的寒砚舟动作猛地一滞!

他低头看着脚边碎裂的砚台和溅开的墨汁,又抬头看向林籼籼。她正紧紧抓着书案的边缘,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和愤怒而微微喘息着,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两簇冰冷而愤怒的火焰,里面没有丝毫的留恋、犹豫,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厌恶和……恐惧!

她在怕他?

她竟然在怕他?!

这个认知,比琼华苑她的控诉,比此刻她砸过来的砚台,更让他痛彻心扉!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捅进了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籼籼……” 寒砚舟脸上的狂怒和偏执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近乎绝望的茫然和恐慌,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声音带着一种破碎的颤抖,“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

“站住!” 林籼籼厉声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寒砚舟,我再说最后一次!立刻滚出我的听雪轩!否则,我立刻让人去请京兆府尹!告你一个强闯民宅、意图不轨!看看是你靖国公府三爷的脸面硬,还是大胤律法更硬!”

强闯民宅!意图不轨!

这八个字,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寒砚舟的脸上!将他最后一点强撑的尊严和妄想,彻底抽得粉碎!

他看着林籼籼眼中那冰冷的、如同看陌生人甚至是仇敌般的眼神,看着她戒备的姿态,看着她手腕上刺目的棉布……一股灭顶的绝望和冰冷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林府管家焦急的声音:“季世子!您可来了!寒三爷他……他强行闯进去了!”

一道温润如玉、却带着明显冷意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了。”

紧接着,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划破阴霾的月光,出现在被撞坏的月洞门前。

是季云舒。

他显然来得匆忙,但仪容依旧一丝不苟,月白色的锦袍纤尘不染,衬得他面容温润,气质清雅。然而,当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院落——碎裂的果碟、滚落的果子、泼洒的梅子汤、碎裂的砚台、飞溅的墨汁,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眼中带着惊惶和怒意的林籼籼身上,以及那个挡在她身前、满身戾气与狼狈的寒砚舟时——季云舒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瞬间沉凝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深秋的寒霜。

“寒将军,” 季云舒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冰冷和压迫感,他缓步上前,不着痕迹地将林籼籼挡在了自己身后,目光锐利地直视着寒砚舟,“琼华苑的教训,看来还不够深刻?强闯官眷内宅,惊扰女眷,这便是你靖国公府的家教?这便是你寒将军所谓的‘知错’?”

他的出现,他护在林籼籼身前的姿态,他对寒砚舟毫不留情的质问,像一盆冰冷刺骨的雪水,将寒砚舟从绝望的深渊里暂时浇醒,却又瞬间点燃了更猛烈的、名为嫉妒的毒火!

“季云舒!” 寒砚舟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挡在林籼籼身前的月白身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又是你!又是你!这是我和籼籼之间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手!给我滚开!”

“外人?” 季云舒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更近一步,挺拔的身躯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岳,将林籼籼牢牢护在身后安全范围,“寒将军怕是忘了,琼华苑上,皇后娘娘亲口所言,‘璧人一双’、‘天作之合’。林小姐是季某未过门的妻子,季某护她周全,天经地义!倒是你,寒将军,以叔父之身,三番两次强闯侄女闺阁,纠缠不休,甚至不惜动粗伤人,究竟意欲何为?莫非真当这大胤王法,是摆设不成?!”

“未过门的妻子”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寒砚舟的心上!他瞬间目眦欲裂,胸中气血翻腾,喉头腥甜再次上涌!他看着季云舒那副理所当然的守护姿态,看着林籼籼在他身后微微放松的、带着依赖的神情,那副画面比千军万马的冲锋更让他感到窒息和绝望!

“你放屁!” 寒砚舟彻底失去了理智,狂怒之下口不择言,“她是我的人!过去是!现在是!永远都是!你算什么东西?!也配……”

“够了!” 林籼籼冰冷的声音从季云舒身后响起,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厌恶,她甚至不愿再看寒砚舟一眼,只对着闻讯赶来的林府护卫和管家道,“管家,送客!若寒将军再不走,直接去京兆府报案!就说有狂徒强闯官宅,意图伤人!”

“是!小姐!” 管家立刻应声,带着几个强壮的护卫上前,虽然忌惮寒砚舟的身份和气势,但有了林籼籼的指令和季云舒在场,也多了几分底气,“寒三爷,请吧!莫要让我等为难!”

寒砚舟站在原地,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剧烈颤抖着。他看着被季云舒牢牢护在身后的林籼籼,看着她眼中那冰冷的厌恶和决绝;他看着季云舒那带着警告和冰冷的眼神;他看着周围虎视眈眈的林府护卫……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无力感和巨大的耻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输了。

输得如此彻底,如此狼狈。

他像个小丑一样,自以为拿着一纸退婚书就能挽回一切,却只换来了更深的羞辱和彻底的驱逐。

他死死地瞪着季云舒和林籼籼,那眼神如同濒死的野兽,充满了不甘、怨毒和毁灭一切的疯狂,最终却只能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吼:

“林籼籼……季云舒……你们……好!很好!”

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破碎的墨迹、绝望的戾气和那封被丢弃在地上的、如同废纸般的退婚书,踉跄着冲出听雪轩。那背影,比来时更加佝偻,充满了失败者的颓丧和狼狈。

季云舒直到寒砚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才缓缓转过身。他脸上的冰冷瞬间褪去,只剩下浓浓的担忧和心疼,目光立刻落在林籼籼缠着棉布的手腕上:“籼籼,你怎么样?他有没有伤到你?” 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林籼籼紧绷的神经在季云舒温润的目光和关切的询问下,终于松懈下来。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席卷了她,她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我没事……云舒,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季云舒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惊悸,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处,轻轻握住她另一只完好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安抚:“别怕,有我在。” 他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温声道,“这里太乱了,我扶你去里面休息。我带了最好的金疮药和安神香来,是宫里御赐的,对你的伤和心神都有好处。”

他的体贴和温柔,如同暖流,驱散了寒砚舟带来的冰冷和恐惧。林籼籼点了点头,任由季云舒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向内室。

寒砚舟如同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跌跌撞撞地回到靖国公府,回到他那座冰冷死寂的“惊澜院”。府中下人看到他一身墨迹、失魂落魄、眼神骇人的模样,都吓得噤若寒蝉,远远避开。

他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如同他此刻混乱而绝望的心跳。

书房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惨白闪电,短暂地照亮室内狼藉的景象——被他砸碎的花瓶、掀翻的桌椅、撕扯得粉碎的字画……如同他此刻破碎不堪的内心。

寒砚舟颓然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雨水顺着未关严的窗缝飘进来,打湿了他半边身子,他却浑然不觉。

林籼籼冰冷决绝的话语,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荡:

“我林籼籼,就算死!就算烂在外面!也绝不会再踏入你靖国公府半步!”

“滚出去!”

那充满厌恶和恐惧的眼神……

还有季云舒护着她时,那副理所当然的、胜利者的姿态……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充满了痛苦、不甘和绝望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寒砚舟的喉咙,在电闪雷鸣的雨夜中回荡!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

他猛地用头狠狠撞向身后的墙壁!

“咚!咚!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惊心!额角瞬间红肿破皮,渗出血丝,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用这种自虐般的方式,才能稍稍宣泄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噬心之痛!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明明……只是想把她找回来啊……

他只是……不能没有她啊……

寒砚舟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雨水和泪水混合着额角的鲜血,在他脸上肆意流淌。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绝望中,发出痛苦的呜咽。

追妻?

这哪里是追妻?

这分明是一场由他自己亲手点燃、正在将他焚烧殆尽、万劫不复的火葬场!

窗外的暴雨,似乎永无止境。而寒砚舟的追妻之路,在第一次不顾一切的冲锋后,便已撞得头破血流,深陷泥沼。前方等待他的,是林籼籼更加坚固的冰墙,是季云舒更加有力的守护,是比这暴雨之夜更加漫长无望的黑暗与煎熬。他手中那纸退婚书,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不过是一张浸透了血泪的废纸,成了这场“火葬场”最讽刺的开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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