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颗小米粒一样的乳牙，和那个小心翼翼的笑容，像是一把柔软的刷子，瞬间刷掉了谭从川心头所有的暴躁和戾气，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茫然。
他该怎么办？
对她发火吗？
可她已经用她自己的方式在道歉了。
对她心软吗？可她上一秒还把他价值千万的座驾搞得一团糟。
就在谭从川的大脑因为这前所未有的育儿难题而陷入宕机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车厢内这诡异的宁静。
是他的私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让谭从川的太阳穴又是一阵猛跳——关屹。
他下意识地就想挂断，但理智告诉他，关屹的电话如果被挂断，只会引来更猛烈的追击。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惯常的冷漠，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上立刻弹出了关屹那张英俊却毫无温度的脸。他显然还在那间压抑的会议室里，背景是熟悉的黑曜石墙面，光线冰冷。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关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车里的空调还要冷冽。
他没有问候，直奔主题。
“私事。”谭从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同时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手机的角度，确保镜头只能拍到自己，避开了旁边那个正好奇地盯着屏幕看的小东西。
关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以及他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和一丝狼狈。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那个孩子，是谁？”
他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用一种近乎审讯的陈述句。
谭从川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没想到关屹会如此直接。
但转念一想，以关屹的头脑，从之前那通混乱的电话里，推断出孩子的存在并不难。
“和你无关。”谭从川冷冷地回绝。
“和你有关，就和我有关。”关屹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但压迫感却扑面而来，“‘珈蓝计划’的生死，现在系于你一人。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安安静静当个背景板的关只只，显然对手机屏幕里那个会动会说话的小人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的小身子在安全座椅里努力地往前倾，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的小脑袋凑了过来，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就这么毫无预兆好奇地闯入了视频通话的镜头里。
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静止了。
视频那头的关屹，声音戛然而止。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收缩。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突然冒出来的小脸，那张稚嫩带着泪痕，却能清晰地看出另一个人影子的脸。
那眉眼……那神态……
这根本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关厌！
“啊~”关只只看着屏幕里那个好看的叔叔，觉得很新奇，冲着镜头咿咿呀呀地叫了一声，还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想要去摸一摸。
一道惊雷，同时劈中了两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
谭从川的反应几乎是本能，他猛地将手机屏幕一翻，以最快的速度切断了视频通话，整个动作快到出现了残影。
电话那头，剩下的是一片漆黑。
会议室里，关屹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僵在了原地。他眼中的震惊还未褪去，就已经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风暴所取代。
昨夜的噩梦，那个满身是血的关厌，那隆起的小腹，那声“你喜欢她吗”……所有碎片化被他强行压抑下去的画面，此刻以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和他刚刚在屏幕上看到的那张小脸，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手机屏幕骤然变黑，那张冰冷的面孔消失了，但关屹最后那一眼如同实质般的震惊和探究，却像是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谭从川的视网膜上。
另一边。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一块巨大的冰块，砸进了他本就翻江倒海的心里，让他从头到脚都泛起一股寒意。
他暴露了她。
他把这个关家和谭家最大的秘密，用一种最直接最拙劣的方式，亲手送到了关屹的眼前。
以关屹的多疑和控制欲，一场无法预知的滔天风暴即将来临。
谭从川甚至能想象到，关屹会动用何种雷霆手段，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孩子，以及孩子背后的那个女人给找出来。
车厢内，因为这通被强行中断的视频通话，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令人窒息的沉默。
驾驶座上的特助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恨不得自己能当场隐形。
就在这片凝固的空气里，一道执着不容忽视的视线，落在了谭从川紧绷的侧脸上。
关只只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那个会动的小人儿不见了，眼前这个抱着她的大“柱子”，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可怕。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心里那股强烈的不安感，在她坐正身体努力微笑之后，并没有得到有效的安抚。
她需要一点更实际的东西，来填补内心的空洞。
她的小嘴巴动了动，那个讨好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本正经的带着命令口吻的专注。
她就这么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谭从川，用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清晰地吐出了自己的需求：
“要~安~”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小锤子，准确无误地敲在了谭从川那根即将被拉断的神经上。
他猛地从对关屹的恐惧和预判中回过神来，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了那双清澈又固执的眼睛。
她又在要那个安抚奶嘴了。
那个刚才引发了一场惊天动地哭闹的罪魁祸首。
谭从川看着她，看着她那副你不给我我就不罢休的小模样，一股混杂着疲惫烦躁和一丝荒谬的无力感再次席卷了他。
他还沉浸在如何应对关屹那边的惊涛骇浪里，而眼前这个小东西，却只关心她嘴里的那一方小小的安宁。
他没有精力再陪她上演一出失而复得的哭戏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眼，用眼神给了驾驶座上的特助一个指令。
特助如蒙大赦，立刻像是被激活的机器人，转身就在那个巨大的购物袋里飞速地翻找起来，袋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很快，一个全新未拆封和刚才掉在地上那个一模一样的安抚奶嘴，被他用近乎颤抖的手递了过来。
谭从川接过那个小小的看起来可笑的硅胶制品，拆开包装，然后面无表情地，将它塞进了那张正执着地望着他的小嘴里。